第二卷 隴頭行(下) 第二章 一世荒城伴夜砧

韓鍔不知不覺坐到更深才回。他擡望天上星鬥,知道已近亥時了。他搖搖頭,拋掉心中那些雜亂之思——他還要回去與小計調理氣息。這些日子以來,他開手教小計習練技擊之道,在他可不是閑耍玩笑的。他一向做事認真,每日的晚上,從亥時到子時,足有一個多時辰,他都要與小計以道家導引之術調理全身氣脈內息。這一道功夫極為煩冗瑣細,也極耗力氣,吃苦的倒還不是余小計,而是他自己。

小計從小打下了雖不高明、卻還算堅實的內家練氣的底子,看來余婕在他身上當日也花過一些工夫。韓鍔要做的就是以道家導引之術按摩導納,催動他全身的氣血貫通。這麽一番工夫做下來,小計當然進境極快,韓鍔卻每每累得汗出如漿。所以每日的白天練習裏,小計就算怎麽痞怎麽賴,但到了晚上,見鍔哥這麽辛辛苦苦的幫自己——情知就是師徒之間,也少有人甘冒損氣傷身之虞來這麽做的,小計就會變得很配合很乖。他記得鍔哥教他入門時給他上的第一課,那一課的印象之深至今還未消去。鍔哥給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脫衣服。”

小計當時一愣,嬉著臉笑嘻嘻地看著韓鍔,卻見鍔哥不像是開玩笑,只有麻溜溜的脫下衣服。可鍔哥還不滿意,直到逼著他脫光衣履為止。

當時是在渭水邊上,韓鍔叫他臨水自照,小計看著自己水裏的影子,心裏被那波動的水影弄得恍恍惚惚的。鍔哥問的第一個問題居然就是:“你說要跟我學劍。劍術本屬於技擊之道,你可知道技擊之術練的是什麽嗎?”

他這個問題太大,就算小計多聰明多會打岔,卻也不由被問住了。晚風涼爽爽的從他的光著的身子上吹過,有一種舒適之感,卻聽韓鍔道:“那些已窺堂奧之後的高深艱難之處咱就先不講了。但卑而論之,技擊之術緣於養生,它要你做的就是:了解自己的身體,控制自己的身體。你在了解了自己的身體後,才會了解自己所能做的和所不能做的。有些事情你能做,有些事情你做不到。比如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講,就永遠舔不到自己的手肘。”

小計一聽,登時好奇,扭過肘子,伸長舌頭湊近舔去,卻怎麽也舔它不到。他越是舔不上,心裏越想舔,一試再試不成後,心越加煩躁。

韓鍔在風中水畔卻也脫去袍履,露出一身筋肉勁健的上體。只聽他微微含笑道:“不是那樣的,這裏有個法門。”說著,他曲臂一擰,輕輕松松地就舔到了自己的手肘:“你看,是這樣的。只有在你真正了解自己身體與能控制自己身體後,才能對自己的肢體有所欲而無所不及,這就是技擊之術的根本。比如,你知道自己一本有多少塊骨頭多少塊肌肉嗎?”

小計本以為學習技擊本不過就是練劍練力,哪成想還有這麽多繁瑣,只有老老實實道:“不知道。”韓鍔微微一笑道:“所以,你只有習練內視之術漸成後,才能開始默查到自己身體的內部。進而,控制你自己的每一根骨頭,每一個臟腑,每一塊肌肉。”說著,他示意小計細看著自己。

小計果向他身上看來,先還不覺,然後才發現,韓鍔上身的肌肉一塊塊在跳動。只見他身上由左手指尖起,起於手少陰經,由指及腕。由腕及臂,由臂及肱,由肱及肩,由肩及胸,然後前腹後背。再終於右臂的肱臂腕指,每一塊肌肉都各自一松一緊,輕輕地自己跳動了一遍。

他又向下望去,只見韓鍔的肌肉從胯部起,到脛。到膝,到小腿,到腕。到足趾,也依次都有肌肉有如自主呼吸般的跳起,小計驚得張大了嘴巴。韓鍔做完這一道功夫後,渾身似極舒暢,朗聲一笑,見小計那麽羨慕地看著自己,便笑道:“你要是認真,以你的姿質,加上我細心的調教,三年之後,就可為此了。”

“技擊之術,起於養生。雖說為人所知所用,大半是在對敵之際,但對敵搏殺卻不是技擊之道的要旨。當今天下,門派眾多,但各執一道,修煉也多有偏頗之處。以肺為經者多傷肝脈,以肝為主旨未免傷於臟脾。《莊子》中說:‘吹句(口旁)呼吸,吐故納新,熊經鳥伸,為壽而已矣’。其中所說的熊經之術就為練氣,可以返照,可以內視。而鳥伸之道,卻是自查肢體,以延伸其用。我們太乙一門,就以熊經鳥伸之術為最根本的根底。”

“其後漢末華陀曾創五禽之戲,後世人又多以葛洪《抱樸子》‘或伸屈,或俯仰,或倚立,或躑躕,或徐步……’以為心法,這就是我們道家練氣之術的淵源。所以這‘熊經鳥伸’之術可以說是我太乙一門技擊之道的重中之重了。”

小計只羨慕地看著鍔哥那一身勻稱的膚肉,心裏暗暗在想:卻不知何年何月,自己才能修煉得修韌如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