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隴頭行(上) 第九章 青牛久已辭轅軛(第3/4頁)

崖上俞九闕面色一變,他以自己的強悍之意竟壓不垮這個女人。他忽一聲長嘯,欲以技擊之道“下視九天”之術永閉她三人於九閽九闕之中。

——殺祖姑婆,如僅以技擊之術觀之,是很容易的,何況他乃當今第一高手。此時他心無它顧,意志有如冰鐫鐵鑄,已不虞於不備之下心念為祖姑婆的願力所浸入。

祖姑婆的身形一顫,似當不住他的振聲長嘯,那邊的韓鍔卻忽然一聲嘯叫突起。他伸手一掣,只見一柄長劍就被他掣入手中,他舉劍上刺。那山崖下黑壓壓的暗影裏,只見一蓬銀芒芒的光華鬥起,如太乙峰頭。晨光如練,那是天地交轉,一吐生機的一刻,他的另一只手卻沒有松開小計。小計本要再掙開他的手,免得給他添加累贅,卻忽地覺得,自己的拖累可能正是鍔哥此刻的生意所寄。

他頭一次有了和鍔哥並肩對敵的感覺,一向自視渺小也自慚渺小的心裏忽有一種自豪生起。他怕什麽?他怕什麽!鍔哥也是需要自己的!他緊緊抱住韓鍔,身裏有一種血勇迸發出來,他要鍔哥聽到他的,他們兩個人、兩個一大一小的年輕身體裏血脈奔湧的聲音。去他的俞九闕!你高明你的高明,肅殺你的肅殺吧!哪怕你可以殺了我,殺了鍔哥,但在死以前這一刻,我們的血是熱的。

然後他一翻腕,居然也掏出了他的那柄“含青”。

韓鍔與俞九闕鬥得其實是搏殺技擊中的初起之勢。這一鬥中,卻又有信念願力的糾葛纏殺。韓鍔不容俞九闕在全力調息之後,冒著大險從百丈崖上一擊而下。如有那一擊,只要俞九闕有一絲把握,以他的自信,多半是要發出的。那時,自己斷無能力抗得住他從高躍下的九天一搏。

所以,他要阻厄的是他的初起之勢,讓他、無暇初起。

俞九闕在崖頭的身形是靜的,靜如淵海,可韓鍔在崖底卻不停的動。只見他一手挾著小計,身形忽躍忽止,劍上的一蓬光華卻執執不散。那一抹晨曦之意似為俞九闕暗影所壓,不可前行,但一旦突破,天知道會是怎樣的紅日初升?

俞九闕只覺平生之鬥還從未有如此苦境,在願力上要與祖姑婆這麽古怪個老女人死死糾纏,防其一線侵入。而在技擊之爭上,卻有韓鍔這麽個年輕高手,竟憤起自力,敢與自己一意相抗。

——余小計只覺得自己在飛,在險怪崖頭,罡風黑夜裏,在百丈之崖所傾覆而蓋的陰影裏翺翔而起,破曉驚飛。

夜何其,夜盡之前,寒冷無數。災禍潛藏,但他們在飛,在躲避著那不虞而至,一旦身遭必險險厄的災難。

風在耳邊呼呼地劃過,樹的影子在腳下時濃時淡,時呈險惡,時如圖畫。美與醜,善與惡,生與死,明與暗,他被韓鍔抱著在一切對立的交界處飄揚而飛。

誰能不說只要有此一飛,縱是瞬間就永沉黑獄,永淪萬劫,對於這場人生來說,已不是足夠了呢?

韓鍔的一點願力為祖姑婆的“苦海慈航”所護,如茫茫海上永不熄滅的一盞燈,如經久流傳在人世裏的一首歌。一場飛翔一場夢,一場相執一點稚,我們總是用那夢境裏無可歇阻飛翔來澄清著什麽,守護著什麽。茫茫塵網,我曾振翅,哪怕最後畢竟——天空沒有翅膀的痕跡,但……

……我曾飛過!

小計的臉上感到一點熱燙,那是鍔哥的汗水,崖頂的俞九闕忽嘆了一口氣。然後,他忽一振臂,人竟沿著崖壁的另一側,突然飛搏而下,消逝不見。

俞九闕退了!……祖姑婆的臉色沒有疲憊,卻只是如常的平靜,仿佛這樣的事,她已經歷太多,已不再感到什麽疲憊了。生死,爭執……一切在她這裏都淡了。小計偎在韓鍔身邊坐在她身前,心裏只有興奮後的疲憊。韓鍔在祖姑婆面前卻似變成了一個小孩,他傻乎乎地笑著,訥訥道:“阿婆,原來你還記得我。”

祖姑婆微微一笑:“怎麽會不記得?前日,我知道了你去宮中找過我,又碰巧見到了俞九闕的樣子,猜到了他的打算,所以就跟了下來。”

說著,她拍了拍韓鍔的臉:“你的劍術現在練得很不錯了啊,跟你師父當年只怕還強了。何況,就算我不記得你,姝兒她只怕還記著。”

她的臉上全是善意的笑,讓小計一見之下,只覺可親起來。

提起阿姝,韓鍔就覺身上一暖,但想及阿殊,卻鬥的猛然如墜冰窖:自己到底哪裏得罪了她的?

祖姑婆看了他一眼,看得很仔細,然後輕輕摸了下他的頭:“哎,你還是這麽多糾纏,是不是,最近又見了認識了好多女孩兒?”

韓鍔臉上一紅,欲待辯解,卻開不了口,只紅了臉。祖姑婆看到他的臉上,面色忽起了一絲微微的波動,伸指搭向他脈上,屏息了下,半晌才一嘆道:“怎麽會這樣?你自己可否知道,你原來已中了‘阿堵’之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