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斑騅待(下) 第十章 與人無愛亦無嗔

利大夫手裏把著一壺酒。那酒味極苦,竟似不打算讓人感到快樂的。

——在韓鍔終於走出那酒肆,擺脫應酬羈絆,又前行了一裏之地,路過一個松林時,就碰到了他。

利大夫說話很簡短:“我要送你。”

他沒有說為什麽不與會隨俗、與眾人一起相送。

“因為你天津橋邊那一次出劍。”

他不再解釋——為什麽是那一次出劍已讓他覺得值得相送。

韓鍔看了他一眼,只覺他臉色蒼白,手指很長,但很定,似乎與人搭慣了脈一般。

韓鍔並不下馬,因為利大夫示意他不必下馬,只要馬上馬下、短短幾句就可。

接著他道:“我與太乙老人曾有過一面。”

“承他之惠,受教良多。”

“但我送你還不是為了你的師傅。”

他臉上依舊沒笑,似是只管陳述自己的:“因為,那早晨的一劍,劍意分明是當年鷗遊江湖的太乙上人的‘江上沙鷗掠水分’。好多年了,我沒有想到這世上還有人不以技擊之術以求功業,以邀權名,練成了那樣的一劍。另外,我找你還有一點小事。”

他的目光一凝:“你有病。”

他的眼睛直望向韓鍔臉上:“年輕人好多不該去的地方為什麽總是要去呢?你為於自望一案,可是去過北氓山?”

韓鍔點點頭。他本不是話多的人,何況利大夫本來就沒給他說話的機會。

“你在那兒是不是見過什麽女人?”

韓鍔眉頭一皺,女人?——那北氓山頭,那個無頭之鬼……他心頭一跳:難道真是阿姝?

利大夫不再看他,似已把他病相看全了,不必再看了。“你眉頭發滯,色做青黑,如果我老眼無差,那說明你中了盅。這盅名‘阿堵’。如果你愛錢,以後逢錢而發,堵入胸肺;如果你專情,以後逢情而發,堵入心脾,這可真是一樣難纏難治的蠱毒了。”

他說到自己本行,皺了下眉,似全沉陷入他的醫術之中了。韓鍔卻一愣,不會——他不是不相信利大夫的話,而是,那女子。如果是阿姝的話,絕絕對對,不該給他下盅的。這世上就是所有女人都會給他下盅……他心頭一滯,想起方檸……但阿姝也沒有理由。

但他忽然“啊!”了一下,想起另一個人:自己從來合不來,對他也不曾正眼相看的人。——如果不是阿姝,她是……阿殊呢?大姝小殊落玉盤,她倆兒的形容聲音一模一樣,連名字念起來也是一樣的,如果是阿姝的那個孿生妹妹阿殊呢?自己可確實是像是得罪過她的。可這麽多年過去了,她的恨意依舊沒變嗎?

韓鍔心頭一時極為惶惑。那利大夫似是也面上大起愁煩,最後嘆了一口氣:“我想過好多遍了,可我還拿那‘阿堵’全無辦法。因為,那下盅之人分明已把心用了進去,這‘心盅’之術,卻是素女門的把戲,我也沒法子。除非我能找到她,但就是找到,如果不化解她心頭心魔,就是殺了她也無用的。”

他一擡眼:“所以,你把這杯酒給我喝下去。”

說著,他就端出那杯墨綠色的,粘稠稠的,讓人一看就大起膩煩的酒來。韓鍔也不由皺了皺眉,但他知道,面對利大夫這樣的人。只要他看了對眼,只要是他想治的病,你不喝,他捏了你的鼻子也要給你灌下去的。

利大夫看他幾乎是捏著鼻子地把那杯酒喝了下去,面上才似滿意。喃喃道:“這酒可以管你一年。以後,如果有什麽心脾不適,你可以來找我,可我也不見得有什麽好辦法了。你最好找到那下盅的女孩子,想法兒讓她給你解了它。她多半對你有情,如果這樣的話——其實也簡單,你只要跟她做過一次,這盅就自然而然的不解而解了。”

他似是全不解風情尷尬處的奧妙,瞄了韓鍔一眼道:“以你功夫,這事想來也不難。”

韓鍔就算脾氣放逸,聽了也不由瞠目苦笑——這算什麽,這利大夫,看來只通他的醫道之術。難道這樣的事,對於他也只是醫術上的小小問題而已,全不幹什麽……道德禮法,兩情相悅?

他正待細問,可小計還在邊上。就是小計不在,他怕也不好意思問出的。利大夫卻深看了他兩眼,說道:“自在、自在,可惜、可惜!”

韓鍔還沒聽懂他說什麽,卻見他已引身而退。他這一退,退得那叫個快,只聽他遠遠道:“可惜我為當年一諾,身陷王府,卻無法如你一樣來個鷗遊江海的自在了。”

韓鍔臉上只來得及苦苦一笑:自在……?

小計道:“鍔哥,咱們現在總可以走了吧。”

韓鍔一抖轡頭:“沒錯。”

於小計道:“鍔哥,那你以後打算怎麽辦?”

他不好問得更深,只能這麽含含糊糊地問及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