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斑騅待(下) 第九章 欲把一麾江海去

於小計牽著斑騅在洛陽城西門“厚載門”外等著。

怎麽還不來呢?於小計心煩意亂地想著,鍔哥怎麽還沒來?他很擔心韓鍔:以他一人之力,究竟抗不抗得住那“紫宸”中兩大高手的合力而擊?而且,旁邊還有虎視於側的洛陽王府中的人?更何況,還有一個,讓韓大哥心迷意亂,卻一心只想利用他的女人杜方檸!

想起杜方檸,於小計的心中更煩了起來,他伸出腳尖去踢那永遠也踢不完的石子,全不管自己的鞋頭本來已快破了,他對杜方檸是沒有什麽好感的。這時心思一亂:如果韓大哥確實擊退了紫宸,那麽以杜方檸最擅長的魅惑,加上鍔哥他對她的軟心腸,他還會來嗎?

——韓鍔今日不肯帶他同去,只叫他牽了斑騅在洛陽城外等著,如果直到申時他猶未至,那就不用等了。他把斑騅留給於小計似乎也別有深意,當時他說道:“有了這馬兒,以後就是你面對危急時,只要騎上它跑出一射之地,旁人只怕就再也追不上你了。”

於小計心思擾亂,這時想起這句話,不知怎麽有一種不詳的感覺。厚載門裏人進人出,冠蓋相望、黔首如流,於小計卻只遠遠地看著,只覺得那些人物都與他全不相關,他關心的人卻始終沒有出來。

直到午時過了很有一會了,仲春的太陽剛剛顯示出了它的一點威辣,於小計才看到一頭黑驢趑趄著從厚載門裏走了出來,驢背上是一個高挑挑的人影。於小計一聲歡呼,不等那驢子近前,已跑著奔上前迎了上去,叫道:“鍔哥!”

韓鍔的臉上卻全沒有以一柄長庚擊退紫宸兩大好手後的興奮,只是沉郁郁的。他已多日沒有刮臉,薄薄的上唇上全是初初露出的髭須,短短的,若有若無地青成一片。於小計也不顧他的臉色,一跳就跳到了他的驢背上。那驢子腳步停了下來,有些承馱不住兩個人的樣子。於小計笑道:“害得我白擔了半天的心。鍔哥,你趕走了紫宸老三和那個紫宸一星了嗎?我就知道你行的!我就知道你行的!”

他倒是比韓鍔本人還來得興奮。韓鍔本來最不耐煩的就是別人的仰慕誇贊與諸如此類的種種虛文,但小計那誠心誠意的崇拜卻還是總能給他以一絲感動——因為他不是把他看做外人,而是當做一個哥哥來崇拜的。韓鍔自小湖海飄零,這時他擡起一雙凝郁的眼,看了看身邊的一身是灰的小計一眼,心裏忽升起一種溫暖。抱住他的腰,用髭須紮了紮他的臉,笑道:“你鍔哥也不見得總行的,不說別的,得罪了紫宸,他們當家俞九闕我就第一個惹他不起,好在紫宸中人都是很要面子的人。他們在我手裏吃了點癟,只要不在我這裏找回場子來,想來他們也沒臉再去找……她的麻煩了。”

於小計一臉興奮地看著他:“鍔哥,你跟我講講,你跟我講講,你是怎麽趕走他們的?咱們……這就走嗎?”

韓鍔點點頭,笑道:“當然就走。”

不錯,他的心願已了——洛陽王的人與城南姓就是再有所爭執,他們畢竟還是一城的人,還有些規矩與面子不能不顧忌的,那也是暗地裏的險惡之爭了。只希望她……能夠一世平安吧,我就是在也幫不上什麽忙的了。洛陽王的出手,那不會是像紫宸一樣自持位高勢重,全無避忌的以力相迫。對於他們那些險惡招數,韓鍔就是留下來可是一點也沒辦法的了。

他們兩人就此上路。一路上,於小計一直笑嘻嘻地看著韓鍔。韓鍔已換乘了那匹斑騅,於小計卻不肯老老實實地去騎那黑驢兒,只道:“鍔哥,這牲口脾氣好犟,我弄它不來。”

韓鍔道:“那你騎馬兒,我騎驢,如何?”

於小計不答,一猴身兒,已下得驢。緊跑兩步,靠近韓鍔,猴到了韓鍔的馬上來,坐在他身前笑道:“你也不騎驢。鍔哥,這馬兒多好,走得又快又平穩。還從不一巔一跛地鬧性子,咱們都騎它吧,也好說話兒。”

韓鍔確實也是拿他毫無辦法。他一向與人交淡,孤獨索居,實是因為自己也知道。以自己的性子,一旦喜歡上什麽人,就會全拿他毫無辦法的,象對方檸,象對於小計。

不知怎麽,他雖心中滿是愁煩,可見到小計的那灰撲撲的笑容笑臉,卻也似愁不下去了一般。他心裏不由想起孔老聖人的一句話:“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則狎,遠則生怨。”

可他想起這句話時,只覺心頭滿是溫暖,卻不似那以端謹自居的聖人心裏那無奈的感慨與喟嘆了……後兩句的情態描寫得可真真是好。

於小計口裏不停,已纏著韓鍔要他講是怎麽面對紫宸二人與他們一戰的。韓鍔話原本少,淡淡兩三句帶過。但他的簡斷敵不過小計刨根究底的性子,最後韓鍔嘆了口氣,已走出城外數裏了。只有一帶馬兒,躍下身來,一手掣出長劍,將當時彼此的情勢招數一言不發地重演了一遍才算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