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客路青山外(第4/8頁)

便在此時,鐘、楊二人也是見到秦淮歌女盡是庸脂俗粉,不耐周旋,來瀉玉亭避酒,恰與辛韞玉相遇。楊再興雖是世家子弟,但家道中落已久,從未見過繁華場景,旖旎滋味。陡然見到辛韞玉麗色,幾疑不在人間。只覺迷迷糊糊的,眼中心中,便只一個辛韞玉,霎時之間,整個人便如癡呆了一般。鐘昂卻與楊再興大不相同。他才一出生,便是威震三湘的鐵掌少幫主,待得年紀稍長,更是天下第一大教派明教的光明左使公子,當真是頤指氣使,一呼百諾,什麽大場面沒見過?這時見到辛韞玉雖也驚艷,驚過之後,便即不以為意。

辛韞玉自幼仰慕韓世忠,只道天下英雄,必然都是如韓世忠一般剛毅木訥。眼見鐘昂形容樸實,卻氣概不凡,心下先有三分喜歡。楊再興雖然俊美,她卻並不如何放在心上。又見鐘昂雖然拙於言辭,卻是言笑自若,較之楊再興的魂不守舍唯唯諾諾,更是不可同日而語。是以雖是三人同坐飲酒,在她心中,卻如沒有楊再興這個人一般,便只顧與鐘昂琴曲酬答,指點談論。少女情懷,芳心可可,不知不覺間已盡數縈於鐘昂身上。

此後數日,鐘昂便不再邀楊再興相陪,獨自於瀉玉亭同辛韞玉相會數次,兩人情愫日增,終於在鐘昂再度出征之前,定下白首之約。其後鐘昂戎馬倥傯,軍務繁忙,也無暇打探辛韞玉消息,天長日久,竟如忘了世上有辛韞玉這個人。這數年中,辛韞玉聲名鵲起,與梁紅玉齊名,鐘昂卻是絲毫不知。待得回到武陵,定下與天師派的和親之意,心中雖覺愧對辛韞玉,但想兒女私情事小,明教興亡事大。何況辛韞玉數年不通消息,多半只是當時情熱,過後早已忘了自己,是以便不再以辛韞玉為意。

他卻不知,這數年中,他雖始終不知辛韞玉消息,但辛韞玉執掌秦樓,耳目遍於天下,他的一舉一動,無不在辛韞玉眼中。辛韞玉雖聰慧過人,但初嘗情愛滋味,也如世間尋常初戀中女子一般,不能深思。她只求時時能有情郎消息便心滿意足,卻偏偏忘了令鐘昂得知自己的消息,以至令鐘昂會錯了意。

反是楊再興當日驚鴻一瞥,從此便對她念念不忘,雖明知辛韞玉流水無情,他卻是情根深種,不能自拔。這時陡然見到辛韞玉,只覺身上一陣熱一陣涼,不住顫抖,心中恍恍惚惚的,不知是真是幻。

辛韞玉當時便未將他放在心上,隔了這數年,早已忘了有這人。這時聽楊再興提起瀉玉亭,心中想起的,便只是一個鐘昂。她這些年多歷世務,慣於喜怒自抑。心中對鐘昂雖然相思入骨,卻是絲毫不形於色。鐘昂身死之日,她尚需應付種種情勢,又要分心照顧秦漸辛,只因思慮太多,竟一直沒能好好傷心一次。這時被楊再興惹起當年情思,郁積已久的情愫陡然間猶如洪水潰堤,洶湧而來,心中一陣甜蜜,一陣酸楚,不禁大失常態,也如楊再興一般,竟是癡了。

此中原委,方臘自是不知。眼見楊再興如癡如醉,辛韞玉泫然欲啼,還道二人乃是一對久別重逢的情人,不禁仰天長笑。辛韞玉正當神思不屬之際,忽聽到他笑聲,登時醒轉,眼圈一紅,低聲道:“鐘家妹子便在房中,我點了她的昏睡穴。方教主,今晚天師派精英盡出,有一舉剪除楊幺之意。不知方教主有何打算。”

方臘道:“楊幺便有千般不是,總是本教護教法王。天師派要尋明教的晦氣,須放著方某不死。辛姑娘,你守在這裏,便是為了問老夫這麽一句話麽?”辛韞玉低頭沉思,擡起頭時,臉上已滿是堅毅之色,朗聲道:“小女子原本的用意,只怕以方教主聰睿,也是猜不到的。只是現下,我卻另有一番主意。方教主,我要你幫我做一件事,你可肯答允麽?”方臘微微一笑,卻不作聲。

辛韞玉雙目炯炯,向方臘凝視,又道:“方教主,大丈夫行事,一言而決。你答允便是答允,不答允便是不答允。笑而不言卻是什麽意思?”方臘淡淡的道:“秦樓雖算是個江湖幫派,其實卻是朝廷鷹犬。方某卻是與朝廷為敵的大反賊。你是官,我是賊,你來求我什麽事,那不是奇怪得緊麽?”

辛韞玉搖頭道:“我不是求你甚麽。方教主,明人不作暗事。你我仇深似海,那是不用提了。便是貴教閬圜明王曾埋玉,也是死在我手裏。我若求你什麽,原也是情理所無。方教主,我要你做的事,於明教、於方教主自己都是有益無害,更只怕是方教主本來便想做的事情。小女子不過想方教主送我一個順水人情罷了。這個人情,我亦不會白領。”

方臘笑道:“秦樓雙玉的名頭,老夫也有所知,卻從無往來。你說我和你仇深似海,老夫還當真不明白是怎麽回事。”辛韞玉道:“方教主可記得當年被官兵生擒之事?可記得替方教主在京師菜市口受了一剮的都統制辛興宗?”方臘大笑道:“原來你是辛興宗的女兒。那腌臜軍官居然生得出你這樣的女兒,倒是奇了。”辛韞玉道:“我雖不是他親生,他待我卻視如己出。他雖不是個好官,亦未必算得上好人,卻實在是個好爹爹。方教主,他不是你親手所殺,卻是被你害死,我要找你報仇,該是不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