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霓裳曳廣帶(第3/8頁)

秦漸辛右手才一握住劍柄,便覺奇冷徹骨,一股寒氣自劍上傳來,禁不住打了個冷戰。只覺這劍輕飄飄的重不逾兩,拿在手裏輕如無物,只是如此奇寒,泠若冰雪,實在不願拿在手裏。一擡頭見曾埋玉眼光中微帶嘲弄之色,心念轉動之下,隨手將寒玉劍插入地上,大聲道:“曾明王,我若毀了這柄劍,你卻如何?”

曾埋玉縱聲長笑道:“你若能毀,不妨毀給我瞧瞧。”秦漸辛低聲道:“你道我只是虛言恫嚇麽?我毀了這柄劍,你心中再無顧忌,多半便要取我性命。但今日秦某已無知難而退的余地,這條性命在不在,原不放在心上。明王若再插手此事,秦某雖是死了,也要你懊悔一世。這劍如此古怪,明王縱然神通廣大,只怕也難覓到第二柄了吧?”反手握住劍柄,將小臂抵在劍身上,微微使力,將那劍抵得微微彎曲,雙目卻炯炯向曾埋玉瞪視,只盼他心疼愛劍,就此罷手。

曾埋玉笑道:“此劍名寒玉,為極北古玉所化,堅逾金鐵,柔能繞指,乃是天然生就,決非人力所能動其分毫。你要毀了它那是決計不能的。只是此劍自我少年時親自覓來,隨我三十年,從未讓第二個人染指。今日既入你手,我也不能再要了。我便做個人情,送與你如何?”秦漸辛一怔,忽然眼前白影一晃,已被曾埋玉欺到身前。秦漸辛不及細思,反手一劍斜斜削出。他從未學過劍法,這一招純屬情急之下隨手使出,全無章法可言,情知傷不得曾埋玉,左手自然而然一掌拍出,這才想起:“我的左手怎麽能動了?”擡頭看時,卻見曾埋玉又已退在丈許開外,便如未曾動過一般。

原來曾埋玉出手之快,直是匪夷所思。秦漸辛才一動念出劍,曾埋玉已搶在頭裏,雙手抓住秦漸辛左臂,以迅捷無倫的手法接上了他被卸脫的兩處關節,這才抽身而退,避開秦漸辛一劍一掌。秦漸辛知他是手下留情,若那一下稍存惡意,自己哪裏還有命在?卻見曾埋玉緩緩解下腰間劍鞘,擲了過來,道:“這劍鞘是我當年遍覓天下美玉,專為此劍而造,索性也送了與你。你此來為了什麽,我大概猜得到。在公在私,我不能容你妨礙了這門親事,說不得,只好委屈你了。癡情者人間至重,雖不是一把寶劍抵得過,總也聊勝於無。你還不走麽?”

秦漸辛明知曾埋玉若要殺他,不費吹灰之力,這般饋贈寶物、善言開導,實已給足了自己面子。他自識得曾埋玉以來,幾曾見他對人這般客氣了?自己若仍不肯罷手,未免太不知好歹。但若說就此罷手,難道聽憑張素妍嫁與鐘昂?一時躊躇無計,只將那寒玉劍收入鞘中,緩緩懸在腰間,忽然心中一動,笑道:“曾明王雖是個順水人情,晚輩這個便宜卻占得忒大了,哪裏還能不知好歹?只是晚輩有一事不明,想請明王指教。”

曾埋玉皺眉道:“還要問什麽?若是你不會使劍,我卻沒工夫教你。你去求方十三罷。”秦漸辛笑道:“劍法麽?我雖然不會,倒也不敢求明王教我。只是這把劍不過被我拿了一會兒,明王便不肯再要,寧可送了給我。不知把劍換作人卻又如何?”

曾埋玉臉色微變,低聲道:“你說什麽?”秦漸辛道:“當年鐘伯母嫁給鐘左使,明王是事後才得知消息,是也不是?”曾埋玉道:“你怎知道?”秦漸辛微微一笑,道:“以武功而論,只怕連王右使也不是明王的敵手。明王雖自承不及方教主,但以明王這等雷轟電掣的身法,便是當著方教主之面帶走鐘伯母,只怕方教主也未必能阻得了罷?”曾埋玉默然,半晌方道:“當年方十三命我出使波斯總教,待我東歸之時,木已成舟。若非如此……若非如此……”秦漸辛搶著道:“若非如此,明王定也與我今日一般,寧負天下,不負所愛,是也不是?”

曾埋玉嘆了口氣,道:“你想勸我成全你麽?我等了近二十年,才有今日的快意。雖是對不住你,卻也顧不得了。”秦漸辛搖頭道:“晚輩怎敢強人所難,只是心中好奇,問些舊事罷了。明王,你說鐘伯母婚後數年即郁郁而終,你明知道鐘伯母過得不好,怎不帶她遠走高飛?莫非鐘伯母在你心中,也如這寒玉劍一般,被人碰了,你便不肯再要了麽?”曾埋玉一張白凈的面皮陡然漲得通紅,尚未開言,秦漸辛又道:“曾明王,鐘伯母早逝,方教主和鐘左使固然難辭其咎,真正害死她的卻是明王你自己啊。”

曾埋玉張口結舌,忽然坐倒在地,放聲大哭,伸手扯下頭巾,亂抓自己的頭發。他本來雖神色愁苦,形貌落拓,卻仍不失清雅灑脫之姿,這時卻猶如瘋子一般,全不顧體面,只是大哭不止。秦漸辛一呆,倒不料他竟會如此,心中微覺歉疚,正要出言勸慰,卻聽曾埋玉哭道:“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嫌棄她。當初我苦苦哀求,恨不得跪下來求她跟我走,她卻總是不允,寧可跟著鐘相那廝。為什麽?到底為什麽?蘭兒蘭兒,我不負你,你卻何以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