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死生何足論(第6/9頁)

秦漸辛久不與人鬥口,好容易見到方臘,便如老饕遇上美食一般,正要大逞唇槍舌劍,忽然聽到方臘問得這句,胸中一陣溫暖,心道:“方教主不問我《河洛天書》,卻問我這幾年如何。原來這世上,竟然還有這麽一人對我關切。”一句刻薄之語才到嘴邊,卻又咽下,說道:“這幾年給人關在一個山洞裏面坐牢,前幾天才逃出來。”說到山洞,自然而然想起張素妍,心中一酸,不願多提往事,又道:“方教主,你明知他們冤枉你,怎不分辯?”

方臘道:“這世上許多事,旁人一旦冤枉了你,你再怎麽分辯也是無用的。何況,他們冤枉我殺了張虛靖,我是求之不得,又何必去分辯?”秦漸辛奇道:“求之不得?”方臘微微一笑,說道:“這個跟你說了也無妨。不過我卻要你自己猜猜,看你這三年中,是變聰明了呢,還是變笨了。”

秦漸辛微一思索,說道:“是了,張天師乃是武林中的泰山北鬥,若是死在方教主手裏,那可是方教主大大露臉之事。不但不須分辯,最好是大肆宣揚一番才好。”方臘冷笑道:“你道我是那種欺世盜名之輩麽?不過我本來就瞧張虛靖那老騙子不太順眼,若不是頭幾年舊傷未愈,功力打了折扣,早就上龍虎山去撕開他的老虎皮了。我既有殺他之心,那麽旁人把他的性命算在我頭上,又何必分辯?”

秦漸辛想起陳談所言,心道:“方教主這般驕傲托大,明明和自己無關的事情,偏要自己攬上身,實是取禍之道。”明知自己決計勸不動方臘,只得說道:“方教主怎會在這裏?”方臘傲然一笑,說道:“我原是要上龍虎山去找那老騙子,要世人都知道什麽《河洛天書》不過是一個大大的騙局。不料才到這裏,便遇上這群狗崽子。”秦漸辛奇道:“方教主怎斷定《河洛天書》乃是騙局?”

方臘道:“這事情再明白不過了。天師派說什麽百余年前得自奇獸腹中,世上可有畜生肚子裏長書的道理麽?若說是牛黃馬寶倒還在情理之中。我料想百余年前那代天師,定是得了什麽奇獸的內丹,以至功力大進,縱橫天下。卻生怕後人難保令名,這才杜撰了什麽天書的鬼話,要武林中人人對天師派心存畏懼。”

秦漸辛道:“那也未必盡然,虛靖天師的威名可不是假的罷?”方臘冷笑道:“人人只知張虛靖武功蓋世,可聽說張虛靖和什麽人交過手沒有?江湖中盛傳當年我敗在張虛靖手下,其實當年老夫兵敗,乃是被教中叛徒偷襲在先,為天師派四名玄字輩弟子加上十余名大內高手圍攻在後。我一生之中,從來就沒見過那張虛靖。只是當年圍攻我之人,大半已被我當場格斃,現下還在世上的,就只一個董玄容了。死無對證,我自也不能分辯。”

秦漸辛正待接口,忽然想到:“方教主尚未至龍虎山,天師派便糾集各派精英在此截殺,已然甚是奇怪。如青海派雲鵠道人離此萬裏之遙,更是須一月之前便得知方教主行蹤,方來得及邀約。天師派怎對方教主行蹤如此清楚?”正在凝神思索其中緣故,方臘忽然淩空一指點來,正中他胸口“紫宮穴”。秦漸辛猝不及防,立時軟倒,驚道:“方教主!”卻見方臘又是一指點向自己昏睡穴。

秦漸辛雖不知他用意,但想若是昏睡穴再被點中,便連自行沖穴的余裕都沒有了。當下運起“支離心法”,硬生生將穴道挪開數分,待方臘指力及體,立時雙目一閉,詐作昏倒。這“移宮轉穴”之法,乃是“支離心法”中極深奧的功夫,秦漸辛雖內功大成,卻始終不敢試練,生怕浸潤太深,便會如支離疏一般變得身體畸形。這時冒險一試,竟然僥幸成功。

方臘點倒秦漸辛,卻不理會他,任他自行躺在一邊,自己卻望著月亮呆呆出神。過得良久良久,這才嘆了口氣,說道:“我雖明知你回來了,卻始終瞧不出你藏在哪裏。你的藏身遁形之術,比當年精進了。”跟著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你心中無我,自然看不到我。否則以你的武功,怎會現下才發覺我來了?”秦漸辛正在運氣沖穴,聽到此言心中大笑,幾乎岔了內息,心道:“我道方教主怎地突然翻臉點倒我,原來是要會他的老情人,怕我聽見了。”

方臘默然半晌,才道:“我只道這許多年了,你當已明白我當年心意。”那女子道:“我自然明白,你是明教教主,永樂天子,不日就要君臨天下。我一個平凡女子,自然不值得你怎樣。那也怪不得你。”方臘低聲道:“原來你一直是這麽想的麽?”那女子哼了一聲,卻不回答。

兩人默默相對,良久無言。秦漸辛卻已沖開了穴道。他聽到兩人對答,好奇心起,亟盼瞧瞧方臘的舊情人究竟是何模樣。當下悄悄將眼睛睜開一條縫,只見月光之下,一人站在方臘身前丈許之地,身形正是先前掠陣那人。只是當時背光,瞧不清面目,這時月光下瞧得清楚,乃是個中年美婦。秦漸辛不敢多看,忙移開眼光,心中暗暗奇怪:“怎地這女子瞧上去這般面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