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大迷藏(第2/3頁)

“他在陣外,我們在陣裏,”我說,還擂了他肩膀一拳頭,“就算是彭師父,不是也看不見我們嗎?而且他比彭師父胖那麽多,大那麽多。你怕什麽你?”

孫小六聳聳肩,道:沒辦法,怕慣了,怎麽都怕的。尤其是那鳥籠子,我一看見那鳥籠子牙巴骨就打架。”

他說的的確是實話—大胖子和那些人說什麽我聽不見,而孫小六的兩排牙齒格格叱叱胡亂打哆嗦我可是聽得一清二楚。然而不到一秒鐘,我也打起哆嗦來。那是因為原先站在大胖子對面的一個人閃閃身,向一旁挪了中步,露出一張臉來—一張我見過兩次,再也忘不了的臉—是那四個豬八戒裏的一個,幾天之前的那個夜裏唯一沒被孫小六打倒的那一個。

偏就在這一刻,孫小六低低叫了聲:“完蛋!時辰到了,來不及了。”說罷,拉住我的衣袖就地一滾,我們便雙雙匍匐在一排矮墩墩的水泥樹樁後面,撲鼻罩面而來的是他身上(或者也有我自己身上)的汗酸垢臭,我才想起,從住院那天起算,我已經有一個多禮拜沒洗澡不說,連手臉都沒沾過水了。孫小六自然也一樣,可他沒忘了噴出一口又一口的臭氣低聲告訴我:此刻正是七點,卯末辰初,是時辰交接點,不立刻調整幾顆松果的位置,陣就漸漸破了—不消說,樹底下那些人不多時就會發覺,在他們眼前這一片又高又密的黑松原來只是幻覺,裏頭竟然是個兒童遊樂場,還有兩個肮臟、狼狽的逃犯。正因為沒有足夠的時間修補這陣,我們只好盡可能地蜷縮身子,利用那些完全是設計給小孩子身材玩耍的地形地物,躲一尺、藏一寸、挪東移西,好容易中爬半滾地溜到滑梯柱子底下,才松了口氣—或者該說:才逃出彼此渾身孔穴之中所蒸出來的惡劣氣味。

“你想師父看見我了沒有張哥?”孫小六依舊顫抖著,“他看見我了嗎?”

我想了想,腦子裏蹦出來另一番念頭—如果紅蓮所說的沒錯,彭師父就是我解出來的字謎裏的那個“知情”的“嶽子鵬”,而和他正說著話的豬八戒這樣死纏爛打地盯著我,所圖的也和那字謎有關,那麽彭師父恐怕才是個藏頭露尾的關鍵人物,我有什麽好害怕的呢?再者,從背後影兒望去,那提鳥籠子的大胖子少說有彭師父兩個寬,孫小六之所以直把他認作彭師父,不過是因為長期過度的恐懼,和一只也許看來有幾分相像的破鳥籠子。如此說來,倘若我沒有辦法克服孫小六的恐懼,就只能像個縮頭龜一樣窩巴在這又矮又小的滑梯底下,憋著尿、忍著異味,且不知要磨耗多久。但是,如果能使孫小六鎮靜下來,勇敢起來,憑那個豬八戒,和他身邊那兩個老得像癆病鬼似的瘦子,外帶這提鳥籠的大胖子,應該都不是孫小六的對手。於是我假意探了探頭,仔細朝那樹底下覷了一眼,道:“那不過就是個死胖子,根本不是彭師父。”

“不可能—師父的鳥籠我認得,它也從來不離手的。你再看清楚張哥。”

這一回我只好微微側出一只眼睛寬的臉,忽然想到個詭主意,於是一邊看去、一邊狠聲吼了句:“嶽子鵬!”

在吼那一嗓子之前,我並未縝密地盤算過,那樣吼了之後會有什麽後果?一個簡單的假設是,彭師父並不是像紅蓮所說的“就是嶽子鵬”,而樹下那胖子也不是彭師父。那麽,對眼前那幾個人來說,那一聲吼只如大街上傳來的小販叫賣吆喝,或者一陣即令尖銳刺耳卻距離遙遠的緊急煞車,入耳可以毫無意義。再者,如果樹下那胖子就是彭師父,而彭師父不是嶽子鵬,則照說也不該引起什麽反應。甚至可以這麽說,我吼那麽一聲,原本並未期待對方會如何;然而,奇怪的事發生了—

樹下所有的人都微微變動了一下原來的姿勢,且停止了先前的對話,但是也只兩三秒鐘(甚至還不到)之久。大胖子並沒有回頭,倒是豬八戒和另外兩個已經老得不像話的瘦皮猴看來力持鎮定地輕輕移轉視線—可以看得出他們之間有著非常熟巧的默契,他們的視線雖只一掃瞥過,但是方圓三百六十度覆蓋無遺。只不過我側身角度太低,吼得又突然而急促,沒有暴露出確切的位置。就在那麽掃視一遍之後,他們居然一語不發地朝豬八戒身後的方向開步走去。換言之,大胖子邁步徑往前行、兩個瘦皮猴分別朝左右轉去、豬八戒則扭頭疾走,四個人始終沒有回過頭來。

孫小六這時伏耳貼地,猛地一怔,笑了笑,道:“怎麽走了?張哥,你會念咒?你剛念什麽?”

我一把把他推開幾尺,道:“不只你會些邪門外道的玩意兒,你張哥也不是省油的燈我告訴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