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蘭花 第六回 飛蛾行動(第4/6頁)

如果運氣好的話,而且剛好有這档子買主,一個死人身上還有很多東西都可以賺錢的,有時候甚至連毛發牙齒都能換一點散碎銀子。

可是他們最大的一宗生意,還是紙紮。

一個有錢人死了,他的子孫們生怕他到了陰世後不再有陽世的享受,不再有那些華美的居室器用車馬奴仆,所以就用紙粘紮成一些紙屋紙器紙人紙馬來焚化給他,讓他在陰間也可以有同樣的享受。

這只不過是後人們對逝去的父母叔伯祖先所表示的一點孝思而已,不管他們所祭祀的人是不是真的能享受得到都一樣要做的,孝順的人固然要做,不孝的人有時反而做得更好。

所以棺材店的生意就來了。

棺材店給人的感覺總是不會很愉快的,在棺材店做事的人,整天面對著一口口棺材,心情怎麽會愉快得起來?

棺材店的老板見到有客人上門,就算明知有錢可賺,也不能露出一點高興的樣子,上門來的顧客,都是家裏剛死了人的,如果你鮮蹦活跳,滿臉堆歡的迎上去,你說像不像話?

來買棺材的人,就算明知死人一人士,就有巨萬遺產可得,心裏就算高興得要命,也要先把眼睛哭得紅紅腫腫的才對。

在棺材店裏,笑,是不能存在的。可是現在卻有一個人笑眯眯的進來了。

這個人叫程凍。

程凍今年雖然只有四十七,可是三十年前就已成名,成名之早,江湖少見。

可是江湖中人也知道,在三十年前他成名的那一戰之後,他的心和他全身上下每一個部分都已冷凍起來了。

——一個人成名的一戰,通常也是他傷心的一戰,一戰功成,心傷如死,在他以後活著的日子裏,有時甚至會希望在那一戰裏死的不是他的仇敵而是他。

所以程凍早就不會笑了,可是他的臉看來卻好像終年都在笑,甚至連他睡著了的時候都好像在笑,因為他臉上有一道永生都無法消除的笑痕。

一刀留下的笑痕。笑痕也如刀。

所以他雖然終年都在笑,可是他也終年都在殺人。江湖中大多數人只要見到他的笑臉,刀光猶未見,就已魂飛魄散了。

有程凍的地方,就有郭溫,兩個人形影不離,天涯結伴,二十年來,從未失手。

現在他們兩個人都已走進了這家棺材店,郭溫手裏的一個火折子,燈火閃動明滅,照著後院天棚裏五口已經做好上漆直立放著的棺材,兩口還沒有完工的白木,三間紙紮的房子、四五個紙紮的紙人“二百五”。

黑暗中驚叱慘叫之聲不絕,也不知有多少同伴已落入了對方的陷阱埋伏。

這個棺材店更是個殺人的好地方,對方將會埋伏在哪裏?

程凍和郭溫很快的交換了個眼色,眼角的余光,已盯在那三口直立著的棺材上。

兩口白木棺尚未完工,棺蓋還斜倚在棺木上,棺中空無一物,紙紮的彩人房舍,下面用竹支架著,也沒有人能懸空藏進去。

這裏如果有埋伏,無疑就在這三口直立著的棺材裏。這兩個身經百戰的武林高手,手上已蓄勁作勢,準備發動他們致命的一擊。

可是等到他們開始行動時,攻擊的對象卻是那些紙紮的房舍騾馬人物。

他們對這一擊顯然極有把握。

經過那麽精心設計的埋伏,絕不會設在任何人都能想像得到的地方,經過那麽精心挑選過的死士,當然有能力藏身在任何人都無法藏身的藏身處。

出其不意,攻其無備,如果不是這種埋伏,怎麽能對付他們這種高手?

程凍用刀,四尺二寸精鋼百煉的緬鐵軟刀,平時繞腰兩匝,用時一抽,迎風而挺,一招“橫掃千軍”,十人折腰而死。

郭溫也用刀,練子掃刀,刀長二尺八寸,練子長短由心,有時候還可以作飛刀使,刀刃破空,取人首級於百步外。雖帶練子,用的卻是剛勁。

雙刀齊飛,剛柔並用,在江湖中,這幾乎已經是——種所向無敵的絕技。在他們雙刀齊展“橫掃千軍”時,幾乎沒有人能在他們刀下全身而退。

這一次也不例外。

刀光飛揮,紙屑紛飛。

可是只有紙屑,沒有血肉,他們攻擊的對象,只不過是些紙紮而已,埋伏並不在。

——埋伏在哪裏?

程凍和郭溫一刀掃出,心已往下沉。

心可以沉,也可以死,人卻不可以。心死只不過悲傷麻木而已,還可復萌,生死之間,卻別無選擇的余地,也絕無第二次機會。

這一點他們都明白,只要是曾經面對過死亡的人都明白。

也只有這種人才能明白。

——真正面對死亡的那一刻,一個人心裏是什麽感覺?是一片空白?還是一片空明?是驚駭恐懼?還是絕對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