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6頁)



  最後還是公子忽止住眾人,要年輕人說出這片鳥羽的由來。年輕人卻說祖上的傳說已經很不清楚了,似乎是先輩曾經當過漁戶,出海捕魚的時候,看見一陣海潮襲來,一只腐爛過半的奇形巨鳥在海水中載浮載沉,腥臭的氣息沖天而起。先輩惶恐之余,叩拜而退,只是裁下了大鳥翼尖羽毛的一絲,一直作為珍物流傳給子孫。

  “如果是十幾輩之前還能看見大風的屍體,那麽不過是兩三百年前還有活得大風,”公子忽沉默良久,“那麽大風這種神獸依舊存在於世上也並非不可能!”他的話重達千鈞,令一眾門客熱血沸騰。公子忽這麽說,誰都清楚他已經有了捕獵大風的打算,門客們不再爭論鳥羽的真假,紛紛以自己的所學上前獻策,都說世上若有一人可以以人力挑戰大風的力量,那麽也只有公子忽了。

  堂上熱火朝天的時候,卻有一個老人忽然站了出來。

  “公子絕不要聽這些人胡說!”老人斬釘截鐵的說,“自古想要捕獵大風的人,還沒有一個能夠活著回來!”這聲斷喝令門客們大為惱怒,博物君子們焉能忍受別人對他們的見地橫加指責?更令他們不滿的,是這個姓尚的老人只是公子忽家中一個喂鸚鵡的閑人。

  尚老人也算公子忽的門客,本來卻是白水城中一個無業的遊民,逢著有富商施舍粥米,他就去湊熱鬧,沒有吃的,他就在城外的樹林裏面采點野菜嚼食。與眾不同的是,他隨身喂著一只好看的鸚鵡,那只鸚鵡像是他的命一般,有好吃的,他都先喂給鸚鵡。一次寒冬臘月,公子忽施舍熱粥的時候,看見饑餓的遊民們對先到的尚老人推推搡搡,搶奪他手裏的肉饅頭。而尚老人被踢出人群,手裏僅剩一小團飯粒,卻自己找了個避風的地方喂給鸚鵡。看他那幅認真的樣子,似乎鸚鵡是他的命。

  “你有什麽所長麽?”公子忽上前去問他。

  “我會養鸚鵡……”猶豫了很久,尚老人才回答。

  “也算一門學問了,做我家的門客好麽?”當時就有人勸說公子忽不要招攬這種閑人,否則以他遊民偷雞摸狗的性子,會給府裏增加許多麻煩。

  “能夠為一只鸚鵡不惜己身,也算是奇人,每個人都有他的用處,就留在我家裏吧,”公子忽這麽說。

  尚老人就這麽成了公子忽的門客。他的時間還是都撲在那只鸚鵡的身上,有什麽好吃的,都先給鸚鵡,整日裏嘀嘀咕咕的,不知對鸚鵡說著什麽。而可笑的是,尚老人說得再多,那只鸚鵡卻是一句也學不會。公子忽府上豢養的鸚鵡也不少,統統鎖在鳥舍的一只細絲籠子裏。尚老人養的那只鸚鵡和他的主人一樣臭脾氣,不屑於和別的鸚鵡往來,喂食的時候也不知道禮讓,一頭就悶過去搶吃的,吃的又分外得多。

  凡是動物,只要分群,就有高下尊卑的區別。別的鸚鵡當然也不滿這只不懂道理的生客,於是聯合起來撕咬尚老人的鸚鵡,也不給它機會搶食吃。這只鸚鵡一身翎毛弄得散亂不堪,在五彩繽紛的鸚鵡中間,顯得孤獨又狼狽,倒像是飽受其他門客欺負的尚老人。

  不過那只鸚鵡也倔犟,任憑別的鸚鵡欺負它,它並不還手,冷眼在一邊看著,偶爾抓到機會,就上去搶幾口食物,再退回來等著挨打。

  公子忽是喜歡鳥的人,很快就發現了這只鸚鵡的與眾不同。他倒是頗喜歡尚老人養的那只鸚鵡,也許是他不太喜歡別的鸚鵡太過諂媚的諛詞,於是覺得這只不會說話的鸚鵡更加有趣些。隔個幾天,他就回去鳥房看看那只鸚鵡,特別的帶上一些碎米和谷子喂它。那只懶洋洋的鸚鵡漸漸的也知道公子忽喜歡自己,一見公子忽來了就上上下下的跳,要吃的。而一旦喂飽了它,它翻個身就四仰八叉的睡了,也不管公子忽是不是還在逗它。公子忽有時候也笑罵說這個無賴鳥兒,不過他還是喜歡那只鸚鵡,漸漸的,他就管鸚鵡叫忽忽了。

  “忽”該是他自己的名字,他管一只鸚鵡叫忽忽,誰都可以看出公子忽是真的喜歡那只鳥兒,於是府上門客敢欺負尚老人的漸漸也少了。

  尚老人在公子忽的門下不曾進言一句,他的第一句話,就惹來了大麻煩。

  “先生懂什麽?”“先生除了喂鸚鵡還知道古史神獸麽?”“今日的鸚鵡先生喂好了麽?就在這裏大發宏論?”門客們的譏諷層出不窮。尚老人不善言辭,只能瞪著眼睛,以他蹩腳的宛州方言爭論,到了最後,誰都覺得他是在胡攪蠻纏了,可是尚老人的聲音越來越高,嘶啞得攪亂了中堂上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