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兄弟之傷 第四節(第3/6頁)



  他怎麽會是叛徒呢?那個說不上勇毅的男人,他那麽愛他的妻子,怎麽就敢賭上自己和妻子的未來去當一個叛徒?

  他是坐在黃金寶座上的人啊!他是青陽部尊貴的大君啊!

  一定有什麽錯了,不該這樣,不該這樣!阿蘇勒心裏有個聲音大喊。

  比莫幹死了,蘇瑪怎麽辦?他不敢想這個結果。

  夔鼓聲越來越急了,阿蘇勒覺得自己的肺都要裂開。

  比莫幹被黑暗籠罩著。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外面密集如雨的夔鼓聲宣告著他的生命已經不剩下多少了。

  他知道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陰謀,但即使他現在大聲地呼喊,也沒有人會相信他。他太愚蠢,只想著自己,想著妻子,沒有分出心思去提防那些貴族。他很後悔,他的朋友洛子鄢在最後一次分別得時候曾經緊緊握著他的手提醒他說,這世上從沒有永恒的朋友或者敵人,與其提防敵人,不如多花點心思提防朋友,因為朋友的背叛會更加危險。他知道洛子鄢是在暗示誰,但他只是開了一個玩笑,說那樣的話他最該提防的就是洛子鄢。

  洛子鄢苦笑著離去了。

  那東陸人是個值得信賴的好朋友,也許將來有一天他也一樣會背叛,但是他已經沒有機會了,因為比莫幹就要死了。

  洛子鄢說過開春化雪的時候他會回來,但比莫幹希望他不要再回來了,洛子鄢如果真的回來,會發現北都城已經變成另外一個樣子。

  他終於明白了父親為何始終猶豫著是否要把大君的位置傳給他。其實父親一直都希望他更堅強些、更狡詐、更機敏,也更狠毒,只有那樣的人才能扛起被都城主人的責任。可他沒有理會父親眼裏的訓斥,他太自負了,覺得自己有足夠的勇力,又懂東陸人的統禦之術,相信自己可以當一個比父親更好的大君。

  父親直到臨死的時候還在等著他長大吧?可父親沒有等到,只能匆匆把這座城市傳給了他。

  他不知道班紮烈怎麽樣了。他被一支羽箭洞穿了肩頭暈過去之前,那個獨臂的班紮烈硬撐著腿上的箭傷站了起來,從一匹已經死去的戰馬背上摘下一面盾牌,擋在他的面前。之後又一支羽箭命中了班紮烈的腿,他只能以雙膝跪在地上,單手扣住盾牌的邊緣讓它樹立起來。

  他也不知道阿蘇勒怎麽樣了。這道這時候他才後悔,他應該早一點去看一眼那個昏死的弟弟,雖然他沒能帶來勝利,可這個溫和的孩子終於屈服於他瘋狂的血液咆哮著在戰場上殺戮。他已經盡了全力。

  他竭力要多想些事,因為他就要死了,他的靈魂即將散去,記憶也不服留存。

  他只是不敢想蘇瑪,他聽見城門外那個奮力拍門的聲音。他知道那是蘇瑪,可那個小小的女人又怎麽能拍開北都城門?她為什麽就不能有一次聽自己的話呢?她應該走的啊,帶著他們的孩子。那麽多次自己都聽了她的話,最後一次她卻不肯聽自己的話……她舍不下自己麽?如果真的舍不下,為什麽不早點告訴他呢?他跟在那馬車後面慢慢地走著時,多麽希望蘇瑪能撲下馬車來向著他奔跑。他不敢送那馬車去城門邊,因為他不知道怎麽說告別的話,他怕自己會在班紮烈的面前像個女人那樣留下淚來。

  他心裏始終還存著一個心結,他覺得他愛蘇瑪,遠遠超過了蘇瑪愛他。可是這樣一場不公平的婚姻,他卻舍不得。蘇瑪冷漠而順從的時候,他無數次地想要去寵幸更多的女人來報復她,可他沒有,因為他想即便那樣蘇瑪也還是會平靜地伺候他,心都不泛起一點塵埃。

  他想要大口地呼吸,但是罩著他的馬皮囊密不透風。他很想有半日的時間好好想想他這一生,這時候鼓聲停止。

  圍觀的人群也在同一時間安靜下來,他們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馱著馬皮囊的戰馬馳入金帳前的雪地中央,解開了皮繩,把馬皮囊扔在雪地裏。那邊帶著牛角冠的巫師唱起了祝詞,八名武士松開了戰馬的韁繩。八匹戰馬並排奔馳,像是八齒的梳子那樣在雪地上留下痕跡,第一次它們避開了雪地上的革囊。第二次其中一匹馬踩了上去,革囊劇烈地抽搐起來,想是一只幹了的海蝦那樣弓起身來,但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裏面的罪人已經被堵死了嘴。

  這就是草原上曾經盛行的囊刑,身居高位的人如果犯了叛逆之罪,會把他們裝入馬皮縫制的革囊裏,用烈馬輪番地踐踏而死。這是最殘酷的刑罰之一,革囊裏的人不能發出聲音,所見的只有一片黑暗,他們永遠不知道什麽時候馬蹄會踏到他們身上,只能等待死亡。而騎馬的武士們會謹慎地控制著節奏,一開始,他們只是命令戰馬用打了鐵掌的蹄子去踢,這只會弄斷罪人的骨頭,讓他們痛苦不堪,漸漸地他們會命令戰馬去踩,這會毀掉罪人的背脊和內臟,最後,他們會來回奔馳輪番踐踏。整個行刑的過程會持續很久,打開革囊的時候,裏面是些難以辨認的骨渣和模糊不堪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