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兄弟之傷 第四節(第2/6頁)



  阿蘇勒慢慢地平躺在床上,依舊看著那枚小銅鈴。他不敢告訴英氏夫人他為什麽嘔吐,因為他剛從一個夢裏醒來,世界是一望無際的黑色,濃郁的血腥味彌漫到各個角落,他咆哮著揮舞刀劍砍殺,不知疲倦,不知畏懼,每一次撲面而來的血腥味都讓他振奮,他貪婪地舔著濺到嘴邊的血,享受著那股味道,期待著那味道更濃重。他想要血,更多的血……

  他看著英氏夫人的背影,“姆媽,這幾天外面怎麽樣了?”

  英氏夫人笑笑,“沒事,不花剌都回來了……不過損失是很慘重,大君和幾個大貴族天天商量該怎麽辦,到現在也沒什麽結果。可這些不是大那顏的錯,大那顏的一萬一千人,也殺了上萬的朔北人,城裏的人都知道大那顏是了不起的男子漢了。”

  “那些都是我殺的人。”阿蘇勒在自己心裏說。

  幾萬個青陽人和幾萬個朔北人因為他死在戰場上,可一切都沒改變,因為他的奮武只不過多流了幾萬人的血。他太弱小,說下了豪言壯語,卻沒有能力去做到,他沒有把碎箭之陣學精,沒有保守住出兵時間的秘密,沒能及時擊潰那個辰月教士,可說後悔,已經太晚太晚了。

  “大君一直沒來……他是怨我麽?”阿蘇勒問。

  “沒有的事,大君很好,沒有事,大君只是在和貴族們議事,太忙了。”英氏夫人忙說。

  她的神色讓阿蘇勒心裏一凜。他心思很細,上一次英氏夫人對他說起木犁的時候,臉上也帶著相同的神情。

  “哥哥……很埋怨我麽?”他不由地說了出來。

  英氏夫人愣了很久,輕輕撫摸阿蘇勒的額頭,“怎麽會呢?你想想怎麽會呢,你的哥哥比莫幹,是很愛你的啊。”

  阿蘇勒不再說話,默默地想著比莫幹授予他一萬飛虎帳騎兵時的眼神,他不知道該怎麽去見哥哥,再看見那雙眼睛的時候,他還能說些什麽。

  “什麽人敢擅闖?”巴紮的怒喝聲從帳篷外傳來。

  “傳‘五老議政會’對叛賊比莫幹的審判結果,北都城裏每一個貴族都該知道!”一個冷硬的聲音傳來。

  不再有人說話,取而代之的是長刀出鞘的聲音,顯然巴紮已經和那個人拔刀相對。

  在英氏夫人阻止之前,阿蘇勒跳下床沖出了帳篷。雪地裏站著一名斡赤斤家的武士,他背後插著牛皮的令旗,原本那是代替大君傳話的人才有的標記,他和巴紮的刀都出鞘半尺,對視的眼睛裏殺氣淩人。

  “主子?”看見阿蘇勒,巴紮一愣。

  這瞬間的出神讓那個斡赤斤家的武士占據了先機,他拔刀抵在了巴紮的喉間,疾步而進。巴紮沒有選擇,飛快地後退,一直被他逼得背靠在馬草堆上。

  斡赤斤家的武士掃視沖出帳篷的阿蘇勒和英氏夫人,一手摘下了背後的牛皮令旗,一字一頓地誦讀,“‘五老議政會’令,比莫幹·帕蘇爾背棄祖先英靈,勾結朔北部,暗殺叔父、威逼父親、竊取大君之位,處囊刑,今日執行!”

  囊刑!聽到這個名字,阿蘇勒、巴紮和英氏夫人的臉色都變得慘白。

  “扔下你的刀,否則砍下你的頭!”一柄長刀直指斡赤斤家武士的後頸。持刀的是巴魯,他是聞聲趕來的。

  “主子!主子!”巴紮大喊。

  巴魯還在發愣,巴紮一把抓住斡赤斤家武士的刀背,把刀奪了過來,一肘擊打在那個武士的臉頰上,把他打翻在雪地裏。

  “打這個人有什麽用?”巴紮一推巴魯的頭,“主子……主子跑出去了!”

  巴魯心裏一寒,順著巴紮一推看向背後,看見阿蘇勒只披了一件絲綢睡袍的背影踉蹌奔跑在雪地裏。英氏夫人也呆住了,跟著追了出去。

  巴魯急得在那個斡赤斤家武士的身上狠狠地踩了一腳,“早該一刀殺了你!”

  阿蘇勒狂奔在雪地裏,北都城的街上只有過節的時候才有那麽多人,這些人全部向著金帳前匯集而去。

  阿蘇勒追著那人流,超過了一個又一個的人。夔鼓聲響起在遠處,一聲聲越來越沉重,鼓點越來越密集,那是即將處決比莫幹的鼓聲,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他心上。他覺得自己快要累死了,他不知道自己跑到的時候是不是只能面對著一具屍體。但他不敢停下,他大口地呼吸著冰冷的空氣,用那股寒冷支撐著自己。

  他不知道這是怎麽了,在他沉睡的時候,這世界仿佛顛倒過來。他無法相信比莫幹會是那個叛徒,那是他的哥哥,那是蘇瑪的丈夫,那是個誓言要扞衛帕蘇爾家尊嚴的男人,還欣喜地等待著兒子的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