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陌上花開緩緩歸(第3/4頁)

  只要有人在,有期待,那就能抵禦孤獨。

  所以,時隔六年,兩千多個日夜,我終於還是寫完了這個故事。

  寫完的時候,並沒有那種長跑到了終點的崩潰式的解脫,反而心中寧靜充盈,感覺自己神完氣足——這一段旅途,並不是在強弩之末下一路疾奔,而是在漫長的小憩之後,等陌上花開,再緩緩而歸。

  而花下,尚有人在等待。

  肆

  這個故事在我心中存在那麽多年,對於它的每一個細節每一個脈絡,我都了然於心,如同俯視自己掌心的紋路——卡住我的,是傾訴的熱情。

  很多年前,在出道的最初,每次想到一個故事,我都難以按捺內心的激動,飛撲到電腦前廢寢忘食地敲打著鍵盤,覺得不把它寫出來就如鯁在喉,不吐不快;而現在,那些靈感、構思,照樣經常性地冒出來,我卻已經疲憊了,往往只是在腦海裏將它們過了一遍,將所有最精彩、最激動人心的部分逐一幻想過,如同在甘蔗裏汲取完了最甘美的那一口汁水,便覺得已經心滿意足。

  是的,我自己已經享受過了那種樂趣,為何還要費心費力寫出來給別人看?純粹是為了稿費,抑或為了虛名?不,這些胡蘿蔔就算在眼前不停晃動,作為一頭懶驢,我也不願意繼續低頭拉磨盤了……而這世上,還沒有出現可以抽打我的大棒。

  這種疲倦困擾了我很久很久,讓我一直無法落筆。

  直到有一天我做了一個夢。

  在夢裏,我來到了一個陌生的花園。那兒非常美麗,恍如天國。我清晰地記得自己站在石橋上,明亮的陽光如同瀑布傾瀉而下,穿透薄薄的樹葉,照在我身上。我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的一切:綿延不斷的樹木,色彩斑斕,在陽光下燦若雲霞,直通到小徑深處。而樹下繁花盛開,風和日麗,鹿鳴呦呦。

  我下意識地摸索著,想去找相機,然而卻很快又意識到自己身處夢境,這一切根本無法拍下來,即便拍下來了,也無法帶走——在夢裏明白了這一點,那一刻的傷心,令我幾乎掉下眼淚來。我只能怔怔地站著,竭力看著眼前的一切,一遍遍地告訴自己:看到了嗎?記住它!不要忘記,千萬不要忘記!

  因為這裏是夢境,我有幸來過此處,卻什麽都不能帶走。

  唯一能帶走的,只有記憶。

  那種贊嘆、驚喜而又虛無、失落、哀傷的心境,和夢裏那令人驚嘆的美景一樣,在醒來後如同雕刻般地印在了我的心裏,再也無法磨滅。

  那一刻,我忽然有了重新寫完《忘川》的沖動。

  是的,我曾經在自己心裏看到過極美的幻影。那一幕幕的悲歡離合,愛恨交錯、驚心動魄——如果我不把它寫下來,凝固在紙上,就無法證明我曾經抵達過那裏。當我有一日忘記它的時候,那些瑰麗就會煙消雲散,再也不能復現。

  於是,時隔多年,我再度動筆。

  六年前,在寫到18萬字的時候,心裏覺得還有兩三萬字就該收尾了,可事實上,等徹底完成時,字數竟比預想的超出了一倍多。剛開始寫的時候,進度極慢,因為畢竟時隔多年,氣脈不暢。然而越寫到後面,速度越快,感覺也越好。到最後那 一幕時,主角之間對峙的張力越來越大,就如繃緊到極點的弦。而耳機裏循環播放著信樂團的《假如》——

  “假如時光倒流/我能做什麽

  找你沒說的卻想要的

  假如我不放手/你多年以後

  會怪我恨我或感動”

  手指在鍵盤上飛速地敲打,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和旋律呼應旋繞,那種情緒,仿佛在撕心裂肺地燃燒,直到在寂寞裏化為灰燼。

  在寫完的那一刻,真是酣暢淋漓。

  原重樓、蘇微、蕭停雲、趙冰潔……那些人物仿佛一個個活過來了,每一個眼神的交錯、每一句意味深長的台詞,竟然能令我這個造物主都心底震顫。他們好好地演完了這一場藏在我心底兩千多個日日夜夜的戲,然後躬身告退。

  而我耳邊,只留下那一首歌還在旋繞,不停地追問著假如怎樣又會怎樣,宛如最後水映寺裏男女主角的那一場對談——

  可是,這世上,又哪有那麽多假如呢?

  伍

  《忘川》的結束,標志著屬於聽雪樓的時代終於徹底地結束了。人中龍鳳,血薇夕影,都隨風而去。那個從二十多年前初中時代就綿延開始的夢,在這裏畫下了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