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上之河(第4/10頁)

  這一路行來,進入滇貴地界後,地勢驟然復雜,四月初的氣候竟然轉為盛夏光景,不得不輕裝薄衣。到達大理後,她水陸轉換幾次,先後渡過了瀾滄江和怒江,一路都還順利。然而,從大理到騰沖的這一路崎嶇顛簸,卻須經過三日三夜的車馬勞頓。

  “這騰沖府啊,位於滇西邊陲,西邊便接著緬甸,是西南絲綢之路的要沖。而騰沖是滇西重鎮,在西漢時稱滇越,東漢屬永昌郡,唐設羈縻州,南詔時設騰沖府,歷代都派重兵駐守,被稱為‘極邊第一城’。”

  蘇微疲倦地斜在馬背上,一邊聽向導介紹,一邊卻在走神。

  騰沖府不過是路過的一站罷了,她的旅途的終點,卻是霧露河。

  等到了騰沖,沿著那些荒煙蔓草的古驛道往西再去四百多裏,便是緬人的地盤。那一條霧露河穿行在神秘雄奇的大山之中,河裏不僅出產珍稀的翡翠玉石,潮濕的蔭蔽處,也是碧蠶的產卵之地。

  墨大夫說,這些罕見的碧蠶居於不見天日的水邊洞穴之中,一年於水中產卵一次,其卵劇毒無比,緬人和滇人多用其配藥——而相對,克制碧蠶毒性的龍膽花,就長在霧露河上碧蠶產卵之處。

  正在出神,卻聽得在前頭的向導笑道:“姑娘,翻過這座高黎貢山,再走個半日,前面就是騰沖了——今天是十四,明兒還來得及去看趕墟呢。”

  “趕墟?”她回過神來,愕然。

  “就是你們漢人說的趕集了,”莽灼呵呵地笑,把水煙在馬鞍上磕了一磕,“騰沖的‘天光墟’可是滇西南一帶出名的大集市啊!每個月的初一、十五,天光剛亮就開墟,附近佤、白、回、傈僳、擺夷、阿昌幾個族的人都會來,特別是我們族裏的那些小夥子,還會‘上刀山,下火海’,保證令姑娘嘆為觀止!”

  她聽得有趣,終於不再一路盯著自己的手看,擡起頭問:“那騰沖的集市上,是不是還有翡翠賣?”

  “對啊!運氣好的話,姑娘還能看到賭石呢!”莽灼嘮嘮叨叨地介紹著,兩眼放光,“聽說前幾天尹家剛從緬甸嘎子那裏運回了一批霧露河出產的原石,也不切,就直接拿到天光墟來賭——這一回來騰沖做翡翠生意的漢人們肯定要蜂擁而至了,好戲連台啊。”

  “賭石?”蘇微聽得好奇。

  莽灼說得興起,吸著水煙,滿臉的皺紋一動一動:“賭石嘛,就是把那些從霧露河裏挖出來的石頭,連著外面的皮子一起拿出來賣——至於切開了裏頭是上好的滿綠翡翠還是一文不值的狗屎底,那就全靠眼力和運氣了。賭得好,十兩銀子的石頭一切開立刻翻一百倍,賭不好,上萬的石頭一切開,連給孩子當彈珠都不要!”

  蘇微忍不住笑道:“是嗎?好大的買賣!”

  莽灼咧開嘴笑,露出滿口的黃牙:“不怕姑娘笑,別看我如今窮成這樣,當年可也是靠著賭石發過一筆呢!我年輕時一共討了五個老婆——一個傈僳女人,三個苗女,還有一個是你們漢人呢!嘿嘿,說起來我也算是享過福的……可惜後來又敗在賭石上,全輸光了。”

  蘇微側頭聽著,問:“那麽,什麽樣的翡翠才算是好的?”

  “我看姑娘的這一對耳墜,便是好得緊!”莽灼有意無意地看了她一眼,磕著煙杆,“又綠又透,水頭十足,遠看還有點像‘綺羅玉’呢——能讓我看上一看嗎?”

  “綺羅玉?”蘇微好奇,擡手去摘自己的耳墜,道,“這是我師父在我十五歲生日時送給我的,戴在身上也有許多年了。”

  “綺羅玉嘛,在騰沖——不,在整個雲貴,可都是大名鼎鼎啊,”莽灼坐在馬上,道,“騰沖離緬甸近,凡是翡翠挖出來,都會送到這裏來雕刻,號稱玉都。所以帝都、蘇州、揚州的高手工匠有很多來這裏傳藝帶徒的——而這幾十年來最著名的,就是綺羅玉了。”

  “綺羅玉是耳墜?”蘇微聽得有點不耐煩。

  “那倒不是。”莽灼笑了起來,依舊是不緊不慢,“綺羅玉,是騰沖綺羅鎮人尹文達十年前從霧露河上帶回的一塊玉——當時他花了大價錢買了這塊石頭,結果切開一看,裏頭卻烏七八黑的根本不見一絲綠,只好扔在馬廄裏當壓稻草的石頭。”

  “結果呢,扔了好幾年,某一天卻被馬踩崩下一小片——你猜怎麽著?嘿,他拾起來對光看了看,卻發現擺在台面雖然黑乎乎的不好看,但這薄薄的小片透光一照,竟然又透明又翠綠!”莽灼拍著大腿,嘖嘖嘆息,“於是,尹文達請了當時騰沖最好的玉雕大師原重樓來雕刻這塊料子。因為這料子很奇特,其中的綠色濃如夜,只要厚度超過三分,就會顯得太暗,於是原大師冥思苦想了三天,決定把那塊石頭挖空,用它來做成一盞玲瓏透亮的宮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