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夜來(第2/8頁)



“再後來,在我八歲生日那一天,母親忽然悄然回到了宮裏。

“我歡喜得要瘋了。母親親自下廚給我們做了一桌豐盛的晚餐——那是她第一次像一個母親一樣給我們做飯,盛湯,殷勤的勸她的兩個孩子多吃。我摸索著拿起湯匙,卻忽然感覺到西澤爾在桌子底下拉緊了我的手。我沒有明白過來,卻聽到他已經先喝下了湯——現在想起來,哥哥他一定是敏銳的感覺到了母親這次歸來的反常吧?所以,他先替我試了毒。

“結果,在母親下廚去端出剩下的一道菜時,哥哥用語氣顫抖的低聲和我說,不要吃,母親是要毒死我們!——我一時間嚇得呆了,哥哥要我快逃。但我不肯扔下他,便扶著他奪門而出。我看不見東西,在漆黑一片裏摸索著奔逃,哥哥的呼吸在耳畔漸漸微弱。

“很快,母親發現了我們的逃離,竟然發狂般地握著刀,在後面急急追來。

“我逃到地下室,躲進一只櫃子裏。死死反鎖,和哥哥在黑暗裏抱成一團——而母親就在外面用刀不停的劈著櫃門,厲聲詛咒,發出瘋子一樣的大笑。她的手從破洞裏伸出來,尖利的指甲抓到了我的眼睛。

“啊……楚,楚!但願你能明白我那時候的恐懼!”

大胤黑暗的深宮裏,他默默伸出手抱緊了她。她在他的懷裏顫抖得如同風中落葉,一直到他親吻她的額角,才漸漸平靜下去。

“女神保佑,我們最終得救。母親被逮捕。

然後以女巫的名義被燒死在火刑架上——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在她被燒死的那一天晚上。我的眼睛忽然恢復了視覺。

“那之後的幾年,我過的很平靜,也是很幸福的。因為我和哥哥在一起。

“但十四歲的時候,我卻被父王嫁到了高黎——那個年老的皇帝在西域以戀童癖而出名。他不惜以撤除對教皇的支持作為條件,威脅父親把我嫁給他做皇後。哥哥和我苦苦哀求父王拒絕這門肮臟不堪婚事,但沒有用——在政治交易面前,沒有人會顧及兩個孩子的感受。

“在父王答應這門婚事的當晚,我絕望得想要死去——而且也確實那麽做了。我喝下了整整一壺毒藥,在深夜投身於十二月冰冷台伯河中。但第二天醒來時,卻發現自己在一條撈屍船上。西澤爾躺在我身邊,因為突發的癲癇而抽搐昏迷。

“我不知道那麽單薄的哥哥是怎麽把我從冰冷的河水裏救上來,又是怎麽解掉我身上的毒——但那一瞬間,看到他的痛苦,我打消了死亡的念頭。

“我哭著和西澤爾說我們逃吧!逃離翡冷翠,逃離教廷,去一個誰也不認識我們的異教徒的國度,相依為命的生活。但是,他卻並不答應——他說,我們是無論如何也無法逃脫的。如果要活下去,就必須留在翡冷翠,必須留在父親身邊。

“那一夜。在台伯河的撈屍船上,我們瑟瑟發抖的緊抱著,說了一夜的話。哥哥指著聖家大教堂的女神像對我發誓,說無論我嫁到哪裏,他都一定會把我帶回來——直到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把我們分開為止。

“在天亮之前,他終於說服了我——於是,就像八歲之前一直做的那樣。我把手交到了哥哥手裏,任憑他把我領向不可知的命運彼岸。推入滅頂的洪流。

“我嫁去了高黎。

“至今以來我沒有和任何人說過在高黎皇宮的日子。我不敢說,也不能說——只要我哥哥知道我受到的哪怕十分之一的淩辱,他一定會發瘋!

“我在那裏度過了四百六十三個日夜,每一天都像一百年那麽漫長。我等待著哥哥來接我,然而等來的卻是他在翡冷翠和晉國公主成婚的消息——楚,你知道我當時聽到這個消息的心情麽?就像一個被遺棄在暗無天日深宮裏的孩子,眼睜睜地看著最後一絲光線在眼前熄滅。

“很多很多次,我都想到從高樓上一躍而下。不過,我沒有那麽做,我不能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死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就算要死,我也一定要死在他的眼前。我要他親眼看著自己妹妹的死亡,作為對他背信棄義的懲罰!

“所以,我忍耐下來了。一直到一年多後,等來了翡冷翠派兵討伐高黎的消息。

“但願女神寬恕我!——在聽到第一任丈夫戰死時,狂喜充滿了我的胸口,我奔向我的哥哥,盡管他的長矛上還挑著我丈夫的頭顱。

“快兩年不見,西澤爾似乎變了很多,當他緊緊擁抱我的時候,我幾乎覺得那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懷抱——如此堅實,卻如此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