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辟天 八、血十字(第2/11頁)



“如果不是他,那時候如此沖動的我,一定會犯下以下犯上的大罪吧?——我一直不明白那一刻他為何要阻攔我,因為那之前,我也以為我們該是天生的對頭。後來我漸漸明白,他心裏應該有著某種痛苦……我經常想:如果他出生在我的位置上,可能這種痛苦就不會有了吧?

“每次想起他,我都會覺得歉疚。

“——因為我幫不了他,卻又過得比他幸福。”

碧沒有說話,只是聽著他在耳畔自語,眼神復雜地變幻——五年了,飛廉一直對她無話不談,然而仿佛避忌什麽,卻從未談起過雲煥。所以直到此刻,她也還是第一次明白、為何他對於這個同僚的生死如此掛懷。

那是她所不能明白的、男人間的情義。

飛廉眉間露出淡淡倦意:“碧,我只是個平凡的人。我從來不認為自己可以做出什麽豐功偉績,很滿足於現狀,因為我所要的已經全部得到了——所以說……我不會愚蠢到失去這一切。”

碧閉起了眼睛,將頭靠在他肩膀上,過了許久才道:“謝謝你。”

她的語氣讓飛廉感到詫異,然而不等他詢問,她已經將被褥鋪好,回頭溫婉地對他一笑:“休息吧……你也累了一天了。”

飛廉在榻邊坐下,一只手拉著她,還想開口說什麽,卻發現果然已經倦意濃濃,一沾到床鋪就困頓得睜不開眼睛。

替他解了外袍,掖好了被角,碧站在榻前靜靜凝視了他許久。

她俯下身,在搖曳的燭光下注視著他的臉,指尖輕輕沿著他的眉弓一寸寸劃過,仿佛要將他的面容深深刻入心裏。這個男子是她在帝都裏所遇到的唯一不染塵埃的人——在所有人都在名利的泥濘裏打滾撕扯時,只有他的羽翼是潔白的。

這樣的人,怎麽會活在這個帝都裏呢?

和他在一起生活的這五年,是她漫長一生裏最美麗最寧靜的時光——寧靜到她都幾乎忘了自己是一個鮫人,忘了自己肩上的責任,只想永遠在這個好夢裏沉睡下去。

然而,好夢畢竟不能做一輩子。

“謝謝你。”她再度低聲,淚水忽然間就濺落在熟睡人的臉上。

不同於陪都葉城的奢靡喧嘩,帝都的夜是森冷而內媚的。

入夜後街上空無一人,兩側朱門緊閉,高墻壁立,將那些徹夜不休的歌吹鎖在了裏面。只有巡邏隊的腳步不時劃破寂靜,從皇城的東側傳到西側,整齊劃一而又機械單調。

一道碧影從巫朗府邸的暗角掠出,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夜色裏。

“咦?剛才……是不是有什麽東西飛過去了?”巡邏的士兵裏有人正不經意地擡頭,看到一角青色的衣袂消失在巫姑府邸的高墻後,不由喃喃。

“看錯了吧?哪裏有?”同伴定睛看去,卻是空無一物。

“這……”士兵也是茫然地揉了揉眼睛。已經快三更了,是換崗的時間——可能是太累了,需要休息了吧?畢竟之後連著幾天都要巡邏,恐怕會把人累趴下。

“不過這幾天又要封城又要宵禁,只怕是有大事發生。”他喃喃開口,對同伴道,“我們還是都小心些吧……”

然而,就在對話的刹那,黑夜裏金光忽地一閃,閃電般照得人須發皆見!

巡夜的士兵驚駭地擡起頭,看到了高聳入雲的白塔頂端重新沉默在夜色裏,那只純金之眼仿佛看到了什麽,一開即閉。

天……難道,真的要發生大事了不成?

碧色的影子掠過了森冷的高墻,悄無聲息地落到了花園裏,貼著樹蔭急速潛行,很快便避開了園裏值夜的仆人,到達了約定的地方——

然而,高台上空無一人。

沒來?來人的眼色變了變,身形旋即重新隱沒在陰影裏,向著退思閣掠去。無聲無息地落到了墻下,仔細聽了聽裏面的情況,伸出手指按照約定的暗號輕叩窗欞。

過了片刻,側門才吱呀一聲開了。

裏面馥郁的香氣隨之湧出,帶著某種淫糜腐爛的氣息。

“怎麽沒來?”碧低聲問,然而話音未落,隨即轉過臉去避開——閣裏出來的人並未穿好衣服,只是隨便披了一件袍子,散開的衣襟下肌膚堅實如玉。

“沒辦法,今晚不巧正好要陪那個老女人。”來人懶散地開口,敞著衣襟,以一種無可奈何的語調道,“她今天興致好,一直伺候到二更,真是吃不消——睡過頭,就忘記了。”

月光透過門扉,斜斜映在他身上,鮫人男子身上散發出某種妖異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