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辟天 一、葉城(第2/12頁)



白薇皇後也只是靜默地等待。如今還不到子夜,離黎明還有很長的時間——他們需要在黎明之時趕到葉城玄武門——因為在黑夜和白晝交替的刹那,將會是所有術法最衰弱的時候。而天和地交界之處,也是“九障”中最薄弱的地方。

時辰未到,他們兩人只能在葉城裏隨著人潮走動,感受著這個城市的氛圍。

白薇皇後站在街道中心,四顧望著如此繁華的城市,眼裏有詫異的光——七千年前,在她和瑯玕決定將雲荒帝都遷往鏡湖中的伽藍城的同時,也在南方的入海口建起了這座城市,作為伽藍城對外聯系的樞紐。

七千年前,當六部傾力建造新的城市時,這裏還是一片茅屋土墻的荒涼灘塗。而七千年後重來,人事全非天翻地覆,這裏已然成了大陸的第二個中心。

她有些感慨地看著這個自己親手締造的城市,仿佛置身於歷史巨大的洪流之中,被沖擊得有些茫然,無法言語。

葉城是整個雲荒的商賈匯集地,而城裏東西兩市更是通宵達旦的開張,號稱不夜城——此刻雖然已經是下半夜,喧嘩聲還是撲面而來。交易還在舉行,來自整個大陸甚至中州的商人們雲集在此,一秤秤的黃金,一斛斛的明珠,琳瑯滿目熱鬧非凡。

兩人默然地隨著人流無目的地走著,各自無言。

忽然,前方傳來一陣掌聲和叫好,爆雷似的滾過,登時嚇了所有人一跳,一齊擡頭看過去——

前面的十字路口上,是一隊穿著西荒式樣衣服的砂之國人,他們正豎起一面赤紅的砂鼓,擺開了架勢結隊表演。那些西荒來的牧民走索玩蛇,吞刀吐火,熱鬧非凡,赫赫竟有幾十人之多,一時間街心堵得水泄不通。

他們兩人也被堵在街邊,只好隨著眾人擡起頭看。

“好!好啊!再翻一個!”圍觀的人又發出如雷的叫好聲,不知裏頭在表演什麽。從人墻外看去,只見一襲紅衣起落翻飛,高高躍起,落下時轉出了各種姿態,重新沒入人墻——竟似飛鳥般靈活自如。

那個英氣勃勃的紅衣女子束腰窄袖,足踏飛索跳躍騰挪,仿佛脫離了這片大地。

又一次高高躍起時,走索的女子淩空翻身,手裏細細的長鞭忽然卷了出去,當地一聲,正正擊中了三丈外的那面砂鼓中心,與她搭档的高大漢子發出了一聲吆喝,同時也將手拍上了那面巖羊皮做的砂谷。

急促而有力的鼓聲頓時響了起來,帶著雲荒西邊的酷熱風砂意味,動感十足。在嘭嘭的鼓聲裏,那個紅衣女子宛如鳥一樣上下翻飛,在翻飛的過程中還不時出手,準確地將鞭子敲擊在鼓心,敲中了每一個節拍。

白薇皇後只聽了片刻,便覺得有些不對,鼓聲熾熱而濃烈,一聲聲傳來,敲得人血流加快。但是……這個鼓聲裏,似乎蘊含著說不出的詭異味道,幾乎可以蠱惑人的心。她詫異地環顧四周——周圍的人越來越多,仿佛被看不見的力量吸引過來,包圍圈越來越大,個個臉上都帶著狂喜的表情,情不自禁地拍手叫好,如癡如醉。

——奇怪,是有誰無形中對圍觀者施了術法麽?

白薇皇後看向人群裏,想在這一群西荒人中尋一個究竟,然而此刻鼓聲忽然歇止了。

在鼓聲歇止時,那個紅衣女子輕盈地落回了高高的索上,身子輕飄飄地隨著繩索上下搖擺,如一片風中荷葉。她把咬在嘴裏的辮子吐了出來,對周圍嫣然一笑,抱拳行禮:“葉賽爾初到貴地,還請各位大爺賞口飯吃!”

她的聲音爽朗甜潤,周圍的人一時間又叫起好來。葉城裏最不缺的就是有錢人,登時便有無數的錢幣被擲出,如雨般落到了銅盤裏,發出清脆的叮當聲。

白薇皇後越發覺得不妥——這個地方,似乎籠罩著某種詭異的力量,讓所有踏入方圓三丈的人都情不自禁地被誘惑,服從於這個少女的每一個要求。

到底是什麽人在施法?

她心裏驀地一跳,看向了那一群西荒人中年紀最大的老嫗。那個老嫗一直沉默地坐在陰影裏,膝蓋上橫放著一個錦緞裹著的東西——她手裏握著鼓槌,藏在那一面砂鼓的背後,和正面擊鼓的高大漢子搖搖呼應。

這個老嫗,似乎有些不尋常呢……是西荒人裏的女巫師麽?

她剛要進一步觀察,然而就在這個刹那,一個褐發的少年捧著銅盤依次掠場,已然到了她的面前,大大方方地將盤子伸了過來。

“謝夫人打賞。”那個少年朗朗地笑,彎腰鞠躬。他大約只有十二三歲的年紀,面目和那位走索的紅衣女子有些相似,有著太陽神賜與的金黃色皮膚,仰著臉對她笑——那樣的笑容是純真無一絲雜念的,讓叱咤天下的白薇皇後都忍不住回以一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