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漫談人生

龍鷹於當天黃昏,偕符太抵達鹿望野的邊緣區域。

白魯族人正處於異常的興奮和喜悅,舉族歡騰。數天之前,他們仍在為民族的存亡擔憂,在突厥人的陰影裏、薛延陀馬賊的直接侵擾和威脅下苦苦撐持,現在種種顧慮已一掃而空。

邊遨的馬賊已被擊垮,只要再贏得這場與突厥人的戰役,在以後很長的一段時間,突厥人將無力南顧,只是回紇足可教默啜窮於對付。

舊慮既去,怎不到他們心花怒放。

如果龍鷹沒做任何安排的抵達鹿望野,肯定受到熱烈的歡迎,落入對方的探子眼內,會破壞他惑敵詐敵的大計。幸好龍鷹早預見有此情況,於秘密潛往鹿望野途上,找上一隊朝高昌古道去的白魯族戰士,著人先一步回去知會族人,最重要是裝作若無其事,以免被敵人探子察覺龍鷹回來了。

亦因此龍鷹抵鹿望野而不入,藏在綠洲西面的一個山頭上,遙觀美麗的草原綠野。

兩人並肩坐著,太陽的霞彩在後方散射。

符太忽然道:“你還想知道為何我會變成這麽般的一個人嗎?”

龍鷹既感興趣又感訝異,道:“當然想知道。但坦白告訴你,我當時只是隨口問問,並不期待或認為可以得到答案,因為這是不可能有答案的。便如若你問我同一個問題,我必啞口無言。”

符太露出個帶點苦澀意味的表情,令他“人性化”起來,緩緩道:“此正為我的問題所在,每每想到別人沒想過的東西,且想得太多。”

他的話勾起龍鷹對“仙門”的深刻感受。曾幾何時,他也想得心都疲倦了,而“仙門”正是別人從沒有想過的東西,特別是在每一刻都於生與死間掙紮的戰場上。

倏地裏!他明白了符太因何如此愛陷身危險裏,只有在那種情況下,正如他自己所說的,感到自己在活著。

點頭道:“我明白了,那是否一種‘眾人皆醉我獨醒’,沒法像其他人般全情投入到眼前的現實和生活去的感覺,更曉得永遠沒人可以了解你,而你亦不屑將心內的所思所想告訴其他人,並曉得別人聽後只會嗤之以鼻,當作耳邊風?”

符太愕然朝他瞧來,雙目異芒爆閃,精光滋射,難掩訝色的道:“你的魔種難道可以感應到我心裏頭的想法?”

龍鷹苦笑道:“我沒有那麽神通廣大,只因你的話令我想起另一個人,那個人亦是如不說出內情,沒有人可以明白的人,而盡管道出情由,大多數人只當他是瘋子。”

符太好奇的道:“這個人是誰?”

龍鷹道:“我們來個以秘密換秘密,先告訴我你心內的想法。”

符太嘆道:“到真要我說出來,又感到無從說起。簡單點說,是我認為其他人都是蠢材,當然不包括你在內,但我以前從未想象過有如你般的一個人。”

龍鷹盯著他來看,道:“因何你認為其他人是蠢材?”

符太聳肩道:“因為他們的確是蠢材,對最切身的問題睜目如盲,營營役役的生活著。”

龍鷹追問道:“何謂最切身的問題?”

符太遠眺夕照下的鹿望野,雙目蒙上夢幻般的色光,徐徐道:“我究竟是誰呢?更正確點說,該是我究竟是什麽東西?”

龍鷹道:“這是任何人在一生之中多少會自問的問題,但恁誰都不會深思,因為曉得不可能有答案。少年時,我曾不住思索這方面的事。我們究竟為何而生?生老病死的背後存在著怎麽樣的思量和意義?是否如佛家所言,人生只是苦海裏的浮沉,到頭來一切皆空?我們以為實實在在發生過的所有事,只不過是浮光掠影。”

符太冷然道:“你或許會認為我是個冷血寡情的人,因為我對敝教的覆滅沒有絲毫惋惜,而事實的確如此。於我來說,任何宗教,只是一種自我欺騙和沒勇氣再提出任何疑問的行為。唉!想通想透後,你永遠快樂不起來。”

龍鷹諒解的道:“故此其他人在你眼中,不單是蠢材,且是懦夫,你曉得嗎?你的問題是知道得太多了,使你變成一個局外人。但你絕不是孤單的,如你般者我非是初次遇上。”

說時想到的卻是小可汗台勒虛雲,他亦因太清楚自己在人世裏的處境,成為一個孤獨的人。

符太沉聲道:“你剛才說的那個旁人會視之為瘋子者,究竟是何方神聖?”

龍鷹道:“請恕我還要賣個關子。先告訴我,你何時開始有這種想法呢?”

符太迎上他灼灼的目光,訝道:“為何你對我這種人會感到興趣?我從來是個不近人情的人,與我說話者都不會感到愉快。”

龍鷹誠摯的道:“因為你縱有千般不是,萬般不好,但我仍感到你有一顆赤子之心,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