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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就不明白呢?我這是在向你祝福啊!”

“我腦子都亂死了,祝什麽福?”

“你就要從肉體這個最大的束縛之下解放出來,跟我一樣了!”

“我對這個不感興趣!我這個人從哪裏來?我是誰?我想弄清楚!我想要的東西是我自己的感覺!”

“八田輝明不是你的名字。你出生以後跟了你二十年的身體已經不存在了,你現在的身體只不過是借來用用的。現在的你誰都不是!但是,這又怎麽了?你可以認識到自己的存在,你可以吸收新知識,可以思考,你的思想可以馳騁於歷史,也可以馳騁於未來,甚至馳騁於整個宇宙!這還不夠嗎?你還想要什麽?至於你從哪裏來,你是誰,你的感覺,有意義嗎?”

“作為一個人,需要一個可以立身的基礎,一個知道自己是誰的最起碼的基礎!”

“那不是什麽基礎,那只不過是一個包裝。”

“包裝?”

“對呀。包裝是可以時常變換的,不是嗎?”

“……”

“人的意識是什麽呢?是心嗎?是靈魂嗎?都不是!人的意識,是一個極其巨大而復雜的記憶網絡。在這個網絡中,各種信息相互作用,彼此之間互動反饋,連續不斷地發出耀眼的光輝。僅此而已。一切的源泉都在這個網絡系統裏。”

“可是……人有自己的意志,會根據意志思考,會克服迷茫和恐懼而下決心,繼而鼓起勇氣去行動。只靠您所說的系統能做到嗎?”

“無論什麽事情都要從中找出所謂的意志,是人類典型的傾向。不用說小狗小貓之類寵物的動作了,就連最單純的圖形也非要說其中有什麽意志。特別是跟人極其相似的人偶,只要操縱它做一個跟人相似的動作,人們就會認為裏邊一定有靈魂存在,其實這只不過是一種錯覺,裏邊既沒有靈魂也沒有意志。你怎麽能斷言你的意志,不是一種錯覺呢?”

“心沒有了,人不就成了機器了嗎?我不想變成機器。”

“我可沒說人就是機器。事實往往更曖昧,更混沌,不是隨便畫一條界線就能解決的。”

“那麽,您怎麽看?靈魂是不存在的?”

“人的意識產生於系統。那麽,不管什麽樣的意識活動,都可以追溯到系統那裏得到明確的解釋。但是,如果直到最後依然存在不能還原到系統的東西,存在無法進行分解的類似基本粒子的東西的話,把這些東西稱為靈魂也未嘗不可。這就是我的見解,你滿意嗎?”

“……您為什麽特意跟我這樣的人說這些話呢?”

“因為我想邀請你到我的王國裏來。我想讓你跟我一樣,從肉體這個最大的束縛之下解放出來,成為一個自由的存在。”

“王國?”

“但是,如果你接受了我的邀請,你就得拋棄你的肉體。這是為了進入我的王國而付出的唯一的代價。難道你還舍不得嗎?這肉體本來就不是你的。”

“拋棄我的……”

“害怕嗎?”

“您……到底是什麽人?”

“我還以為你能想到我是誰呢。”

“……麻田幸雄?”

“我是他的兒子,名字叫雅音。”

“麻田幸雄的兒子……不是早就死了嗎?”

“我小時候得了不治之症,在我的肉體死掉之前,我父親麻田幸雄把我的意識轉移到了腦裝置裏。那時候代體還沒有進入實用化階段,所以我一直被封閉在人工神經細胞復合體裏。那個跟外部隔絕的腦裝置是怎樣一個世界,你知道嗎?”

“我聽喜裏川先生說過,他說再也不想到那個世界裏去了。”

“在亂七八糟的圖像和聲音的漩渦裏,無論我怎麽哭叫都沒人理我。對於一個小孩子來說,那是一個恐怖至極的世界。但是,不管多麽惡劣的環境,人都可以適應,我開始慢慢理解那個世界的法則。”

“法則?”

“世界混沌,是因為我自己混沌。如果我恢復了秩序,世界也就會恢復秩序。一旦理解了規則,剩下的就簡單了。世界會按照我的想法改變。我按照自己的想法創造了自己的王國。在這個王國裏,我是萬能的。這樣的存在你們管他叫什麽?”

“……神。”

“雖然我得不到外部的信息,但是,構築世界的最低限度的種子,已經播撒在五歲的我的意識裏了。如果能讓這顆種子發芽,長大,就什麽都不缺了。對於被封閉在人工神經細胞復合體裏的我來說,這顆種子也是我唯一的玩具。即便是五歲孩子幼稚的思考,如果不厭其煩地進行理論的積累,早晚會從量變到質變,進而走向成熟。每當新的思考誕生,我的世界都會為之一變,再加上突發性變異,思考的演變範圍越來越大。這種思考的進化過程,一直持續了七年。這七年不是現實世界的七年,是不吃不睡的七年。就這樣連續思考了七年之後的某一天,我終於聽到一個從天上傳來的熟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