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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等五分鐘。

五分鐘以後再不來的話,今天就不等了。

香宮夜醫院的地下停車場。

法律規定,代體調整師要定期檢查使用中的代體。二十分鐘以前,我在這家醫院保養完三台代體,回到了公司的無人駕駛汽車上。

“哦,那個人啊,零科學技術公司的篠塚拓也嘛!”

我遇到代體依存者喜裏川正人以後,到處打聽被他的意識利用的肉體到底是誰的。既然他把車停在了地下停車場裏,就說明他很可能是經常到這家醫院來的人。當然他不可能再使用喜裏川正人這個名字,所以我在打聽他的時候,只能向人們描述他的長相,結果從一個醫療技師那裏得到了有關信息。

篠塚拓也,零科學技術公司銷售部職員。

幾乎誰都知道零科學技術公司是意識傳輸技術的先驅者。在意識傳輸必需的三要素,即納米機器人、傳輸設備和腦裝置當中,在技術上最重要的是納米機器人和腦裝置,這兩項零科學技術公司的市場占有率維持著壓倒性優勢。只有傳輸設備的制造,一開始就交給了其他物理化學機器制造商,這是因為傳輸設備的主體在設備內部會產生特殊的空間,制造這個空間的基本技術已經被物理化學機器制造商掌握了。零科學技術公司還通過兼並別的納米機器人制造商,讓自己的產品涉及所有種類的醫療用納米機器人。

聽說篠塚拓也半年前就開始出入香宮夜醫院,也就是說,他在喜裏川正人成為代體依存者之前就在零科學技術公司銷售部工作了。

這個香宮夜醫院,他每周來一次,今天就是他該來的日子。他來的時間雖然不固定,但我知道他今天還沒來。我要是一直在這裏等,肯定能見到他,不過我也有工作在身,不能一直等下去。如果地下停車場的人工智能管理系統懷疑上我,說不定會對我今後的工作產生不良影響。

見了他以後我打算怎麽做,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想問的問題有很多,例如: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你為什麽要以篠塚拓也的身份活動?篠塚拓也的意識是怎麽處理的?

還不止這些。我覺得還有一個更深、更重的東西,是我這樣沖動地想見他的根源。

我凝視著眼前灰暗的空間。

從連接地下停車場外面的坡道上滑下來一輛白色轎車。在人工智能管理系統的引導下,白色轎車停在了距我有二十米遠的車位裏。從車上下來一位男士,只有他一個人。他手提一個小箱子,以輕快的步子向醫院後門走去。我看清了他的臉。

我趕緊從車上下來。

沒錯!就是他!

他看了我一眼,沒有放慢腳步,也沒有加快腳步。

“喜裏川先生!”我一邊走近他,一邊叫道。

他繼續往前走。

我跑著追上去。

“喜裏川先生!”

男士回過頭來。

“是我呀!我是八田!”

我站在了他的對面。

“用這種打埋伏的方法截住您,真不好意思,不過,我無論如何……”

“你是哪個八田?”

他這句話氣得我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沖到頭頂。“開什麽玩笑?高崎醫療工業的八田啊!”

“啊,高崎醫療工業啊……”男士皺起了眉頭。

我總算注意到了,這位男士跟第一次見面時完全不一樣。在他的神情裏,連一點喜裏川正人的存在都感覺不到。

“這怎麽可能?”我在心裏嘀咕了一句,嚇得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當時我的表情一定很恐怖。

篠塚拓也禮節性地笑了笑:“您認錯人了吧?”

“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

我趕緊給自己圓場,並習慣性地掏出一張名片遞過去。

“剛才失禮了。我是高崎醫療工業公司的八田。”

他也遞給我一張名片。我們跟零科學技術公司也有業務上的往來。

“我是零科學技術公司的篠塚。”

就在我們交換名片的時候,男士忽然像想起來什麽似的說道:“以前,我好像在哪兒……”

可是,他的話剛說出一半,突然停住了,含混地說了句“大概是我的錯覺”。

他很不自然地向我說了聲“再見”,就要轉身離去。

“哎!”我不由得叫住了他。

“還有事嗎?”

“這個……篠塚先生,您使用過代體嗎?”

“沒有。”

我竭盡全力擠出一點禮節性的微笑:“如果您以後需要使用代體,我向您推薦我們公司生產的7S型代體。當然,腦裝置正是貴公司生產的。”

“謝謝您!”

男士平靜而自然地接受了我的推薦,轉身走進了自動門。

一種頭暈目眩的感覺襲來,我跌跌撞撞地走回公司的無人駕駛汽車,把自己扔在座椅上。我的眼前依然是渺無一人的昏暗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