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車窗外車流滾滾的大街,表面上跟平時沒什麽兩樣。狹窄的便道上熙熙攘攘,可是人們竟然能在快步行進中互相躲避著,誰跟誰都撞不到一起,想來真可以說是一個奇跡。在這個瞬間,如果把每個人的大腦處理的龐大的信息可視化的話,這條雜亂的大街立刻就會變成一條光彩奪目的大河。

在街上偶爾也可以看到代體。代體的穿著一般都很整齊,露著緊身衣的一個也沒有。雖說代體已經被人們接受了,但在醫院以外的地方,無論如何也難免被人投以好奇的目光。所以,盡管可以離開醫院,但跑到外邊來的還是不多。代體歸根結底是代用品,是假身體。不過,至少代體頭部的3D顯示器顯示出來的,是存在於代體裏的意識本人的臉。如果顯示的是A先生的臉,那就說明代體裏的意識是A先生的。但是,如果是真人的身體呢?不管大腦裏裝進去的是誰的意識,臉都是不會有任何改變的。

自從知道了Ⅱ型代體依存者的存在以來,我開始懷疑我的眼睛所看到的每一個人。走在那裏的人們,真的都是他們本人嗎?指揮他們的身體活動的意識,是不是別人的意識呢?說不定在那些等紅燈過馬路的人裏邊,就有一個是喜裏川正人。

“馬上就要到達目的地了。”

公司的無人駕駛汽車的揚聲器裏傳出人工智能合成的聲音。

香宮夜醫院的地下停車場雖然是供醫院職員使用的,但也留出了幾個經常來訪的外單位工作人員的車位。我乘坐的無人駕駛汽車向管理停車場的人工智能入口發出信號之後,橫杆立刻擡起。無人駕駛汽車進入停車場,自動停在了固定位置上。我從車上下來,從後門走進醫院上了電梯。這座電梯位於住院部的後部,一般患者很少利用。

今天我來香宮夜醫院的目的是回收代體。按照慣例,代體搬運車已於昨天運到。我來到五樓,在護士站打聽到患者的意識已經被安全傳輸回原肉體,就直接走向代體使用者的房間。我想問問本人使用代體之後的感想。

使用者是一位七十多歲的女士。她因嚴重的腰腿病在床上躺了好幾年了,孝順的兒子送給她一台代體作為禮物,使她的行動獲得了自由。久病臥床的人使用代體時,由於站立行走的感覺已經衰退,代體的微調很難。盡管如此,我們還是把她的意識和代體的同步率調到了95%,日常生活完全沒有問題。兩個星期以後,這位女士高興地對我說,她利用代體去了很多地方,過得很愉快。但即便是臥床不起,還是在自己的身體裏踏實。她的意識傳輸回她自己的身體以後,還要住院三天,為的是觀察意識回歸後是否安定。另外,還要確認一下留在大腦裏的納米機器人是否有泄漏到血液裏的情況。根據她的精神狀態,也要進行心理輔導。

從那位女士的病房裏出來以後,我去主治醫生那裏打了個招呼,最後走進了手術室。在涼颼颼的手術室裏,我看到了已經完成任務將要被廢棄的TMX507R型代體。緊身衣還是原有的肉色,看來使用者選擇了讓代體穿自己的衣服。

“你辛苦了!”我慰問了代體一聲,然後給代體搬運車發出了指令。接下來代體搬運車就可以載著代體自動去到停在地下停車場的無人駕駛汽車那裏。

我從事這種工作基本上是順其自然,現在回過頭去看,卻像是很久以前就決定了的。雖說想不起最近有什麽,但我記得在我上小學的時候,班裏有一個安裝了仿生假肢的女同學。她因為交通事故失去了一條腿,爭強好勝的她不但不怕招來別人奇異的目光,反而為自己的假肢感到自豪。她的仿生假肢做得的確很精巧,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她安裝了假肢。

代體剛出現的時候,被稱為超級仿生假肢。在我的記憶深處留下了深刻印象的是那個女同學為自己的仿生假肢感到自豪的表情,也許正是那表情引導我走上了現在的工作崗位,我這樣說不能算是牽強附會吧?

通向地下停車場的電梯門開了,我跟載著07R型代體的搬運車一起進入電梯。電梯門就要關上的時候,又進來一位年輕男士。看上去他跟我的年齡差不多,不過個子比我高,也比我健壯。他穿一身筆挺的藏藍色西裝,手提一個小皮包。也許是醫院的人,也許是外單位的。上電梯後他沒有再按別的樓層的按鈕,應該也是去地下停車場。

在電梯下降的過程中,年輕男士一直看著搬運車上的代體。開始我還以為他是感到好奇,後來才發現他的眼神不是好奇,而是一種親切感。他忽然擡起頭來說道:

“真是一件奇妙的東西!沒想到這東西也會令人感到懷念。”

他突然發話,讓我吃了一驚。“聽您這話的意思,您使用過代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