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雨

“突圍吧!”彌峰吐了一口混著沙和血的唾沫,“史高,你護著朝請,我們能剩下幾個就剩下幾個,有活路的還能把這經過告訴國人!”

“武侯們!”彌峰抖擻精神,振臂高呼,“隨我跟這些賊番死戰吧!兵家能打!我們也能打!這一天,我們都會葬身於此,但大唐的史書上會有我們一筆。你!我!今天都是彌百戰!殺啊!”

“殺!殺!殺!”

眾武侯轟然響應,仿佛此前的羞辱、怨恨,此刻都可以在沙與血之間洗凈,籠罩全軍的絕望一掃而空,眾人精神大振,狂呼著“彌百戰”“殺他幾個墊底”,殺了出去。

十余騎人馬率先沖了出來,一陣龍爪響,塵沙飛揚之間,領頭的彌峰已是殺紅了眼,對前來阻攔的吐蕃人毫不減速,反而一夾龍肚,逼著北山龍坐騎撩開大爪,飛也似的紮入敵群,仿如利礁擊浪,動作之猛,連鉤爪龍也被震住,吐蕃人的隊形活生生被彌峰沖亂。

嘲風聽著也覺熱血沸騰,撿起一把手斧,準備做最後一搏。

但聞吐蕃人後方傳來一陣喊殺聲,在前血戰的彌峰以為是吐蕃人主力殺到,心裏一陣驚悸,怕是突圍也無望。

但吐蕃人的陣勢很快出現少許亂象,只見數十名騎兵奔來,雖然衣裳半零不落,但還算是行若奔濤。他們奔至嘲風等人的側翼,抄起弓弩,向著吐蕃人放出了一排整齊的箭。“這是作甚?”嘲風見後心裏一愣,“這架勢不能夠是吐蕃人啊?”

見來人不多,吐蕃人很快壓住了陣腳,主力依舊前仆後繼地向武侯的突圍隊伍發起攻擊。嘲風和史高見狀,抄起橫刀背靠背站著,借著坐騎的遮擋,奮力砍翻幾個吐蕃人,但不到片刻便氣喘,馬刀崩出更多缺口,坐騎亦身中數刀倒地。眼前吐蕃人雖然損失了十來個人,但後續仍然強勁。

就在唐人僅剩下十余人之時,吐蕃人的側翼突然被打亂,慘叫哀號不絕於耳。片刻,吐蕃後隊傳來一陣尖厲的呼哨聲,就在武侯準備以死相搏之時,吐蕃人竟然紛紛轉身後撤,並甩出鐵鉤拖走屍首,絕塵而去。

如此進退有度,看得嘲風等人目瞪口呆。當吐蕃人的煙塵漸消,一面黑色戰旗遠遠地出現在地平線上,那是個大紅的“唐”字!

獨光庭和貓瓦的援軍到了!嘲風眼前一黑,癱坐在地上。

當嘲風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再度睜開眼睛時,卻見貓瓦眸中波光盈盈,當真要滴出水來,聲音透著焦急與關切:“哥哥可好?傷著沒有?”

“貓妹妹!他沒事!”彌峰推開身旁的人,神情驕傲,“你是見過我身手的,有我在,朝請郎一根毛兒都不會掉,好著呢!”

聽了彌峰的話,嘲風頭腦逐漸清晰了起來,他安撫了下貓瓦。

貓瓦拉來一英氣少年,雖滿臉血汙、衣衫襤褸,但目光如炬,隱含的霸氣咄咄逼人。“見過天可汗大軍朝請郎!”胥子自報家門,他的口音聽起來有些怪腔怪調,神情卻十分堅毅,感激之情溢於言表。他深深一鞠,身後追隨者見狀,揮舞著各色兵器,歡呼一片。

“原來是胥子!怪不得這麽眼熟。”嘲風思量。

原來,訶黎胥的隊伍看著吐蕃守軍前幾日傾巢而出,便連夜混入安北城內,擊殺留守兵士,占了軍鎮。咒語失效後,青壯者不甘心繼續為芻狗,紛紛拿上繳獲的兵器,準備與吐蕃人做最後一搏。誰知吐蕃主力被嘲風的隊伍吸引,大大減輕了突厥人的壓力。在與獨光庭的大隊接上頭之後,兩支隊伍相約來會合,沒想到恰好遇到武侯隊伍被襲,前後夾擊,勉強擊退了人數不多的吐蕃軍。

雖然有了唐軍的護衛,胥子的人馬還是如驚弓之鳥,擔心吐蕃人反撲,便日夜兼程地趕往安北鎮,將余下的沙依坦克爾西族人救走。在歷經磨難後,這個部落忽露一絲曙光,實屬萬幸。

此時,安北鎮上空一片漆黑,天空滾過一陣轟鳴,猶如百萬只飛龍同時張嘴嘶叫。一陣火山迸發的巨響在眾人耳畔炸開,一連串的電閃雷鳴緊接而來,騰格裏似乎發了怒,將悲憤化為暴雨。暴雨傾盆直下,夾著灰黑的火山灰、淒厲的寒風,像一塊廣闊無垠的黑幕,將整個安北鎮裏裏外外都包圍起來,這雨,是黑色的,使人分不出東西南北,辨不清城郭。

激戰之後的安北鎮外圍,遍地殘箭斷刃,一片血紅。嘲風和貓瓦在彌峰殘師的護衛下,帶著胥子,又日夜兼程,試圖趕回香囊城見涅子最後一面。

而此時的香囊城內外,表面平靜如斯,實際上已是暗流洶湧。大將軍和仆射的暗鬥慢慢浮出水面;三姓村在左右搖擺;吐蕃雍獒一部在蠢蠢欲動。更糟糕的是,南下尋找落星石的隊伍闖下了大禍,激起了南方漢城的殺伐之心,聞者如聽到喪鐘敲響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