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小童

次日,二更時分的顏家邸店,除了偶爾響起的潑皮的夢話,就只剩下蟲鳴聲。

一道黑影從大街上走來,輕輕叩響了嘲風的房門。

只聽吱的一聲,木門徐徐拉開一道縫,是阿塗蜜施抱著一小孩兒,貓瓦忙伸手將其招呼了進來。

站在墻角的仆骨此時突然大步邁來,仔細打量這小童,眼珠瞪得銅鈴大,突然一把將他抱在懷中,低聲呼喚著:“白晨娃,白晨娃,別怕,別怕,你大安了……”小童只是顫抖著,呆滯的目光投向虛空。

嘲風和貓瓦臉色沉重,默默無語。

那日在西市口,貓瓦一眼就認出那個攀繩的小童,竟是沙依坦克爾西的孩子白晨。他和弟弟白石是部落裏最討人喜歡的鬼靈精,手腳非常機敏,給同樣喜歡四處蹦跶的貓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竹筐裏站起來的就是白石,兩人的長相幾乎一模一樣,只是白石的脖頸處多了一個小胎記。

沙依坦克爾西的小童怎麽會在千裏之外的安北鎮雜耍班子呢?部落的其他人又在何處?嘲風應酬完彌峰的事之後,打聽到了這幫瑜伽士天天晚上都在四無量酒樓流連,便火速找到了阿塗蜜施,命其無論如何也要找到小童。阿塗蜜施在晚宴進行到高潮時,搖一搖裙擺,事情出奇順利,對方也無甚防備,答應把小童借給胡姬一日。

見半天都喚不醒白晨,仆骨急得語無倫次。

“要不請紅萸看看吧?”貓瓦小心問道。

嘲風點了點頭,嘴唇微顫,卻也沒說什麽。

隔壁屋內,病榻上的涅子面容憔悴,令人十分不忍。她的箭傷並無明顯好轉,傷口久久未愈,持續的失血使得她的臉色慘白。嘲風請來醫丞紅萸好心診治,可她卻是面色沉重,不斷地搖頭:“傷勢頗重,但心病更重,愁滿腔啊。”

貓瓦領著白晨,到了病榻之前,尚未開口,只見涅子憔悴失神的眼中有了光彩,她雙眼睜大,掙紮著要坐起來,這可急壞了紅萸,念叨著:“擔心傷口迸裂啊!”

“白……晨?你怎麽會在這兒?”涅子強打精神坐起來,抖抖簌簌地問道。紅萸和貓瓦急忙過去攙扶住她的藕臂,“你可見到我弟胥子了?”

白晨一點兒反應都沒有,眼眸仍是空洞失神。

“這不是白晨!”涅子擲下一句,便無力地倒在了病榻上。

白晨的意外出現讓涅子益發相信,這幾天病榻上迷迷糊糊看到的並非夢境。在神志恍惚中,涅子蒙蒙眬眬地聽到胥子沙啞的低語聲,他慢慢地朝她走來,他的衣服已經破成肮臟的布條,破洞之處露出無數新鮮的血條子和淡色的陳疤,伸出並攏的五指時,原本剛健有力的雙手變得異常尖細,骨節突出,一開口,只發出“啊呀”的聲音。

“弟!你的舌頭呢?”涅子猛然從睡夢中驚醒,然後睜著眼直到天亮。

紅萸擔心涅子的情緒太過激動,讓嘲風等人退了出來,自己仔細端詳著呆滯的白晨。

“伸舌頭。”白晨對簡單的口令反應很快,張開嘴巴伸出了舌頭,只見他的舌苔發黑且黏膩腫脹,紅萸皺著眉頭,給他搭了一會兒脈,擡頭對嘲風說,“朝請郎,這種症狀似乎不是身體內部染恙,而是中了什麽咒語。”

“嗯,”嘲風點點頭,“阿塗蜜施聽瑜伽士說過類似的話,而且這些咒語似乎只能持續幾天。”

“這咒語使得氣血滯於頭中,人能行動,但無判斷是非之力,只成為一個提線木偶。”紅萸無力地搖了搖頭。

“可有解救之法?”仆骨急得拽了拽自己的頭發,“難道我們就幹等著?”

“或許針灸之法可暫時通開穴道,讓氣血運行,但要真正痊愈,還要等咒語的時效過去。”言畢,紅萸擡頭看了看涅子和嘲風,他們皆沉默不語,當是默許。紅萸從醫箱中取出一根五寸金針,一股用來養針的艾絨味道撲面而來。

仆骨幫著放平白晨,紅萸手一擡,用金針刺百會、風池、啞門、人中等穴,又用左手固定耳郭,右手持針迅速刺下又迅疾退出,只見她輕輕擠壓針孔周圍的耳郭,放血十余滴。說來也神奇,隨著這些黃豆大小的血粒子被擠出,白晨的臉色似乎回了少許血色。紅萸捏住金針來回撚轉,白晨感覺全身酸酸麻麻的,一股擁堵多時的暖意終於克制不住,從丹田處湧了上來,身體抽搐了一下,“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我在哪兒?!”白晨開了腔,驚乍一聲,擡頭看到仆骨,又驚喜叫道,“骨頭叔!”

大家頓時松了一口氣,懸著的心終於稍稍放下。

白晨披上袍子,被仆骨抱在身上,啜泣了一陣,才哽咽道出他們被掠走後的悲慘境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