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賞

香囊城內從來都不乏新鮮事。

安北鎮的瑜伽士無疑是近幾日居民口中最熱門的話題。這些瑜伽士在街口和東西市表演通天繩、飛行術、催眠,每次都被圍得水泄不通。

一向好奇心爆棚的貓瓦卻不得不忍了下來,不去湊這個熱鬧。

只因她當時推落懸崖之人——彌峰,竟是武侯鋪最精銳力量的頭領,百帳守捉城的守捉使。百帳守捉城有著數百年的尚武傳統與榮譽,曾經在唐漢之戰時,千裏回師,血戰到底,幾近殆盡,成功救出城毀糧絕的軍民。為嘉獎這種精神,當時的特進將該部保留原名,改為武侯鋪的機動力量。而彌峰便是老守捉使的後人,武力冠絕武侯鋪,人稱彌百戰。

可就是這個武力超絕的彌百戰,這天一早卻渾身是血地被一輛龍車拉到城門外。盤查的武侯們驚呆了,片刻後才有兩人奔至跟前,輕輕扶著少頭領尋醫問藥去了。

彌百戰乃武侯世家出身,從小接受的是正宗武道訓練,練就一身精猛的硬底子。這身傷痛對他而言,不過兩日工夫便能下地慢行。他差畫師描繪了貓瓦和吐蕃人頭領的樣貌,四處張貼尋人,次日又追加懸賞,有前來檢舉的,不論是否屬實,賞兩百錢;依檢舉後拿到案犯者,賞一貫錢加馱龍一匹。

“這事都怨你!怨你!”貓瓦俏臉上爆發一股怨氣,“若不是非要我跟著那喜怒無常的大將軍,怎麽會落得這般境地?”貓瓦把緝拿自己的畫像用力拍在嘲風的面前。

“可昨晚得來的信息,太寶貴了。”嘲風輕輕撫摸著趴在桌上的潑皮,喃喃自語,顯得非常亢奮。貓瓦四更潛回時,嘲風一刻也沒有耽誤,把她按在椅上,讓她將所探之事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貓瓦說的第一宗,坐實了大將軍的監守自盜,他扯著回收再造的幌子,搜羅舊兵器和鎧甲,暗地裏賣與制甲落後的落羽城,牟取暴利,換來金砂、金器、仙丹,又用這些收買朝臣和門閥。“這無本生意,了不起,算盤打得真是噼啪響!”嘲風嘆道。

這接下來的第二宗,則大出嘲風的意料。

貓瓦模仿大將軍的語氣,低垂眼簾,評議道:“如今我唐城,內是奢靡之風日盛,貴族門閥結黨與特進抗衡;外是封閉孤立,不謀落羽城與骨篤城,南方漢人虎視眈眈,暗地裏還有吐蕃和突厥勢力蠢蠢欲動。”

“大將軍有臉說這話?”嘲風一聽,覺得簡直莫名其妙。

“他說得大義凜然,陸當即就問,該如何改變?”貓瓦接著道,“他答,滅吐蕃平突厥,北上收骨篤,東進取落羽,以三城之力,與南漢以戰謀和,劃地為界,再休養生息。等時機來臨,我精銳之師剿滅漢人城池,復我大唐疆域,告我李氏諸皇之英靈,這才是大唐之復興,太平之盛世。”

“好野心,好野心,”嘲風輕輕擊掌,“能說出這話,他倒也算得上是亂世梟雄了。”嘲風承認,自己先前小看了這個軍頭,現在看來,他拼了命想取得權貴支持,滿足他們永無止境的索取,也只是權宜之計,等他登上特進之位,他們便再無作用,這個城市、這些兵馬,將完全為李俊龍所用,去實現他心目中的大唐。

貓瓦說的最後一宗,極為可怕。李俊龍為取獲落星石,竟然安排手下校尉和大隊輕騎兵親衛,夤夜出發,趕往蘭州湖北岸。嘲風聽後,不禁濃眉緊蹙,抑制不住內心深處的擔憂,暗忖:擅自出兵是大忌,作為軍頭,李俊龍明知這個舉動的風險還偏偏行之,這說明他已經做好了東窗事發的後手準備。

而百帳守捉使夤夜單槍匹馬闖重騎大營,又與吐蕃人生死一戰,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他是特進的耳目,還是達奚的人馬?又或是突厥、漢人的細作?他又打聽到了什麽?碩大的香囊城,表面平靜,私底下卻暗流湧動,仿佛隨時都要炸開鍋來。

“良禽擇木而棲,我的良木怎麽總是這麽風雨飄搖呢?”嘲風暗暗嘆了一口氣,自己在這香囊城毫無根基,已是兇險萬分。既然貓瓦誤打誤撞結識了守捉使,怎麽說也是值得巴結的對象。

“妹,你這畫蹊蹺得很!有個破綻。”嘲風沉思良久,又凝視著畫像,冒出這麽一句來。

貓瓦心裏一顫,想著自己是不是漏了哪些細微關鍵之處?她心裏一凝,端坐下來,等著嘲風分析。

“畫胖了,”嘲風輕輕地搖了搖頭,自顧自地絮叨著,“人家是嫌你太瘦呢,你這只瘦貓。”

哇呀!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貓瓦回過神來,一臉氣急敗壞,伸手就去擰他的耳朵。

嘲風歪著頭彎腰閃躲,但論機敏,他哪裏是貓瓦的對手,眼看耳朵就要不保,才一臉正色道:“別鬧了,這彌峰,我猜他並不是想要拿你,而是擔心你,或想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