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月 12 日(第3/6頁)

安納瓦克舒服地靠在一棵傾頹的大樹殘幹上,打開記事本和計算機。才不過十分鐘,就看見有個人影走下階梯緩緩步向沙灘,駐足在銀藍色的水邊。此刻正值退潮,黃昏的陽光照在散落著浮木的沙灘上。那人似乎毫不匆忙,但明顯地在繞了一大圈之後,漸漸朝他走來。他皺了一下眉頭,試著做出很忙的樣子。過了一會兒,他聽見愈來愈近的輕柔腳步聲,盡管他仍埋頭閱覽數據,但已無法專心。

“你好,”一個低沉的聲音說著。

安納瓦克擡頭看。眼前站著一位身材纖細、手裏叼著一根煙的迷人女子,友善地對他微笑。她看來有五十好幾,短發花白,臉曬得黝黑且滿布皺紋,赤腳,穿著一條牛仔褲和深色防風外套。

“你好。”這招呼聽來沒他故意佯裝的生硬。就當他眼光停留在這女子身上的刹那,頓時不覺她的出現是一種幹擾。她深藍色的眼睛,充滿好奇,年輕時想必有不少仰慕者。就連現在的她,依然散發出一種難以形容的魅力。

“你在這裏做什麽?”她問。

通常在這類情況下,他一貫以沉默代替回答,並且閃人。其實,可以讓人理解不該自討沒趣的方法很多。相反,他聽到自己順從地回答:“我正在做一份有關白鯨的報告,你呢?”

那個女子抽了一口煙,然後坐在他身旁的樹幹上,好像是他先邀請她坐下一樣。他看著她的側面,鼻梁細細的,顴骨很高,忽然沒有了陌生感。他應該見過她。

“我也在做一份報告,”她說,“但是恐怕出版時沒有人想讀。”她休息了一下,看著他。“我今天在你的船上。”

這就是他看過她的原因。一個嬌小的女子,戴著太陽眼鏡和連身帽。

“鯨群是怎麽了?”她問,“我們今天連一頭都沒瞧見。”

“是沒有半頭。”

“為什麽沒有呢?”

“我一直在想這問題。”

“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

那女子點點頭,一副好像了解這種情形的模樣。“我完全可以體會你的感受。我的也沒有來,但和你不同的是,我知道原因。也許你不該再苦等下去,而是要動身開始尋找。”她建議,毫不理會他的問題。

“我們是在找啊。”他放下記事本,訝異於自己放松的態度,宛如與熟識的朋友聊天一般。“我們用盡各種辦法尋找。”

“你們怎麽做呢?”

“利用衛星遙測,我們甚至通過聲呐觀察鯨群的位置與動向。總之,方法一大堆。”

“盡管如此,你們還是沒有成果?”

“沒想到它們就這樣消失了。3 月初還有人在洛杉磯的海岸看見鯨群,接著就毫無下落了。”

“也許你要更加把勁找。”

“是啊,也許吧。”

“全部都消失了?”

“不,也不是全部啦。”安納瓦克嘆口氣,“這有點復雜,你真的想聽嗎?”

“不然我就不會問了。”

“這裏的確住著鯨群——居留者。”

“居留者?”

“據我們觀察,溫哥華島前的鯨種有 23 種。某些隨季節遷徙,例如灰鯨、座頭鯨、小須鯨等,其他種類則定居於此。我們光是虎鯨種類就有 3 種。”

“啊!殺人鯨。”

“這簡直是胡說八道,”安納瓦克氣憤地說。“其實虎鯨十分友善,根本沒有在自然界中攻擊人類的記錄。什麽殺人鯨、殺手鯨,全是像庫斯多①這類歇斯底裏的人幻想出來的,而且他竟敢肆無忌憚地宣稱虎鯨是人類的頭號公敵。還有,你知道普林尼②在他的《自然史》中怎樣描述虎鯨嗎?不可思議的巨大肉體,野蠻的牙齒是它的武器。根本就是瞎掰胡扯,牙齒可以用野蠻來形容嗎?”

“牙齒是可以用野蠻來形容,”她抽了一口煙,“好了,我懂了。但是 orca 是什麽意思呢?”

安納瓦克很吃驚。從來沒有人問過他這個問題。“是個學名。”

“它的含義是什麽呢?”

“Orcinus orca 意思是,來自陰間的。看在老天的分上,你可別追問是誰想出這個名稱的。”

她暗自微笑了一下,“你提到虎鯨有 3 種。”

安納瓦克指向海洋,“近海虎鯨。它的習性我們所知有限。它們大致在靠外海的水域活動,有大群聚集的習性。過境虎鯨則經常遷徙,因此多以小團體的形態出現。這可能比較符合所謂殺人鯨的形象。它們不太挑食,海狗、海獅、海豚、鳥類,統統都吃,甚至還會主動攻擊藍鯨。這地區的巖岸陡峭,它們只待在水裏活動,換成在南美洲,你可能不難發現身懷絕技、會在海灘上獵捕海豹的過境虎鯨。非常奇妙!”

他內心期待著新問題,但那女子卻保持沉默,一面把煙吐到夜晚的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