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4/23頁)

在一片噓聲和罵聲中,鄭能諒離開了網吧。雪勢明顯減弱,夾著細雨,他邊走邊想:真是個坎坷的夜晚,以這樣的運氣,應該會撿到個錢包什麽的。於是一路低頭四顧,滿懷期待。在他右側的屋檐下,一條毛發淩亂的黃狗踽踽獨行,也低頭四顧,滿懷期待。走了一陣,有了尿意,四周沒有廁所,也沒有人,鄭能諒走到墻角,剛要解手,卻見那條黃狗也擡起了一條後腿,沖著一截樹根尿了起來。他深深地看了它一眼,用力把尿憋回去,繼續往前走。終於遇見一間公廁,門票兩角,他翻遍口袋只找到一枚五角硬幣。看門大爺鐵面無私又高冷無比,找不開零錢還給了他個白眼。

鄭能諒低頭對不離不棄的黃狗說:“來,我請你。”

雖然剛尿過,但被他的盛情所感動,黃狗還是屁顛屁顛地朝尿池跑去。

“兩位,多一毛不用找了,給您的小費。”鄭能諒闊氣地將五角硬幣投入鐵皮盒,昂然入廁,只見黃狗正把兩條前腿搭在尿池邊緣,伸長了舌頭舔池裏的水,不禁皺起了眉頭:“扶不起的阿鬥,出去別說認識我。”說完示範了一個標準的小解姿勢,卻遭到黃狗無情的鄙視。它用力嗤了兩下鼻子,搖著腦袋和尾巴揚長而去。

黑色奧迪不耐煩地轟了兩下油門,悶頭向前沖。吱嘎!伴著一聲銳響,剛要提起的速度又被壓了下去。它憤怒地盯著路面上的不速之客,發出鬣狗般瘆人的嚎叫。

這位不速之客手插口袋,站在非機動車道出口處的斑馬線上,看上去並不比三輪車夫強壯多少,白裏透紅的膚色和文質彬彬的裝束也顯不出比電線杆更大的攻擊性,倒是他身後那條呲牙咧嘴的黃狗有可能會咬破輪胎。好狗不擋道,黑色奧迪覺得此人和此狗都應該明白這個道理,於是加大了喇叭的音量和頻率,震得每一片飄過車身的雪花都不停哆嗦,卻沒能讓他的腳挪動分毫。

鄭能諒向來與人為善,很好說話,卻沒有和發動機或者喇叭說話的習慣,所以噪音越大,他的倔勁便越強。其實從見到三輪車夫被驅趕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決定要給黑色奧迪上一課。霧氣朦朧的車窗後,尖嘴猴腮的駕駛員在狂按喇叭,副駕駛座上塞著一位滿臉橫肉的壯漢,一條胳膊耷拉在車門外,手背上露出半塊刺青,車後座上還坐著一個人,瞧不清面目。

“不用怕,大庭廣眾的,公道自在人心。”鄭能諒一邊給自己打氣,一邊朝四周張望,卻發現根本沒人,機動車道上的幾輛車早就跟著綠燈一起走了,那位三輪車夫也已不知去向。他緊了緊口袋裏的拳頭,繼續自我安慰:“別慫,光天化日的,有理不在人多。”

“喂,你什麽意思?我好心請你尿尿你倒給我臉色看?我尿的姿勢有問題嗎?有本事你站直咯給我尿個看看,不會尿尿就謙虛點!你以為你撅著屁股擡腿尿很帥是不是……”鄭能諒亦步亦趨追上去,跟它理論起來。

孰料黃狗定力不凡,深諳政客們的應對批評之道,對他的指責充耳不聞,一溜小跑,穿過綠化帶和非機動車道,躥上斑馬線,被紅燈和車流擋住了去路。鄭能諒緊跟上去,眼前忽然飛過一輛摩托車,濺了一身雪水和汙泥。他正要發作,擡眼一看摩托車破舊的軀殼和駕駛員花白的頭發,怒氣瞬間融化成輕輕一聲嘆息。

“嘟嘟!嘟嘟嘟!”一長串刺耳的喇叭聲破空而來,將這微不足道的嘆息震得稀碎。鄭能諒循聲望去,只見非機動車道上逆向駛來一輛黑色奧迪,閃著一對怒目似的大燈,正沖一輛人力平板三輪車不住地狂吼。三輪車箱裏裝滿了貨,披著厚厚的帆布。身材瘦小的車夫臉上寫滿慌張與焦慮,奈何體力對抗不了沉重的貨物和泥濘的道路,匆忙間腳下一滑踩個空,膝蓋重重磕在腳蹬子上,痛得直咧嘴。喇叭催得更緊了,車夫忙回頭擡手致歉,使勁揉了幾下膝蓋,連踩幾下腳蹬子,總算把三輪車開出了非機動車道,慌亂中車箱又與一棵行道樹發生刮擦,險些翻掉。

“你丫吃錯藥了吧!”黑色奧迪的駕駛員終於搖下車窗,代替喇叭吼起來,氣勢和音色一點都不比喇叭遜色。

鄭能諒有禮有節:“謝謝關心,我沒吃錯藥,是你開錯道了,這條是非機動車道,我站的地方也是人行道。”

駕駛員一愣:“人行道?那你倒是行啊!你走你的路,我開我的車,礙你什麽事了?!”

“沒錯,是沒礙我什麽事,”鄭能諒不慌不忙地反問道,“剛才那三輪車也沒礙你什麽事吧?人家在正確車道行駛,你搶道,又逆行,還那麽轟,害他差點翻車,合適嗎?”

“喲,怎麽著?交警?證件呢?瞅你這肉了吧唧的就一學生吧,大爺我怎麽開車輪得到你管?人三輪車屁也沒放,你丫上躥下跳個什麽勁?趕緊給大爺起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