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樹說的話(第3/4頁)

刀具都挺古老的:骨制的刀柄,火山玻璃打磨而成的刀片,呈黑玉色,凍結著永不消解的白色雪花紋。共有兩把刀:小點的那把是短柄切肉刀,沉重而堅硬,能刺穿胸腔,把肉切成帶骨的大塊或片狀;另一把刀刃細長,猶如刺刀,用來剜出心臟。當刀片夠鋒利時,她能用任意一把劃破你的喉嚨,你卻感覺只是被一根輕若無物的發絲拂過,溫熱的血就悄無聲息地流淌開來。巫後收起刀,開始準備工作。

她走到山羊跟前,各自在它們耳邊低聲念了個詞。

兩只山羊原本站立的地方,現在站著個下巴留白胡子的男子,還有一個帶點男孩子氣、目光呆滯的年輕女人。兩人都默不作聲。

巫後在馬車邊彎下腰,也對它低語了幾個詞。馬車紋絲不動,巫後氣得在巖石上直跺腳。

“我老了。”她對兩個仆人說,兩人沒有作答,看樣子是沒領會她的意思,“沒生命的東西就是比有生命的頑固,他們的靈魂更老更蠢,難以塑造。如果我能重返青春……唉,想當初,我能把群山變為瀚海,讓雲彩化作宮殿。我能用河灘上的鵝卵石讓城市變得人丁興旺。若我能再次年輕……”

她嘆息著舉起一只手,指尖閃起一縷搖曳的藍焰,待她垂下手,俯身觸碰馬車時,火焰消失了。

她站起身,黑亮的發間多了幾縷灰發,眼睛下也有了暗沉的眼袋。馬車不見了,她正站在埡口邊的一家小客棧前。

遠方打了聲悶雷,閃電無聲地劃過天際。

客棧的招牌在風中搖晃,嘎吱作響,上頭繪有一輛雙輪羊車。

“你倆,進去。她正往這兒騎來,一定會通過這個埡口。我只要確保她進了客棧就好。”女巫轉向下巴留有白胡子的男人。“你是比利,這家客棧的主人,而我就是你的妻子。”她指著布萊威斯所變的失神女子,“你是我們的女兒,兼廚娘。”

又一陣雷聲在山巔回響,比上回更響亮。

“馬上要下雨了,”女巫說,“我們準備生火吧。”

特裏斯坦能感受到星星就在他們前頭,正穩步前行著,自己就快趕上她了。

令他松了口氣的是,黑色馬車一直跟隨著星星。有一回路分岔了,他特別擔心會走錯,他都打算好了,若真是這樣就下車獨自前行。

他的同伴勒住馬,費勁地翻下駕駛座,取出那幾片符石。占蔔完後,他又爬了上來,驅車駛向左岔路。

“冒昧地問一句,”特裏斯坦說,“能告訴我你在追尋什麽嗎?”

“我的命運。”那人停了停,“我的統治權。你呢?”

“我冒犯了一位年輕小姐,我想彌補自己的過失。”他心裏清楚這是真心話。

駕車人哼了一聲。

濃蔭飛速變薄,樹木也愈加稀疏。特裏斯坦仰視著前方的群山,倒吸了一口氣:“天哪!”

“等你年紀再大些,一定得來參觀我的城堡,它高懸在休恩山的峭壁上,從那兒能俯瞰崇山峻嶺,而這些,”他比畫了下眼前腹山的高度,“不過是小山丘罷了。”

“說真的,我想回石墻村當個牧羊人度過余生,因為我受了過多的刺激,像蠟燭啊,樹啊,年輕女孩還有獨角獸之類的。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謝謝你的邀請。如果你來石墻村,請一定到我家來,我會給你羊毛衫、羊乳酪,還有夠你吃到撐的燉羊肉。”

“你太客氣了。”道路變得好走了些,滿是碾碎的砂礫和大小不一的石子。駕車人把馬鞭揮得噼啪響,驅策四匹黑色雄馬跑得再快些。“你說你看見過獨角獸?”

特裏斯坦本想把關於獨角獸的見聞一股腦兒全說出來,但他仔細一想,便只是說:“它是最高貴的野獸。”

“獨角獸是月亮的走獸,”駕車人說,“我一只也沒見過。據說它們服侍月亮,依她的吩咐行事。明晚我們就能登頂了。今天太陽落山後咱得停下歇歇,你想睡可以睡在馬車裏,我呢,就睡火堆邊。”他的語氣毫無波動,但一陣強烈的直覺閃過特裏斯坦的腦海,這人有所恐懼,直抵靈魂深處的恐懼。

那天夜裏,山頂上雷電交加。特裏斯坦睡在馬車的皮墊上,頭枕一袋燕麥。他夢見了幽靈、月亮和繁星。

黎明時分,突然下起雨來,天空像是變成了一片湖。烏壓壓的雲遮住了山脈,猛烈的雨勢下,特裏斯坦和駕車人把馬套上車,再次上路。遇到的都是上坡,馬兒跑起來還不如走來得快。

“你可以進車廂,我們不必都淋得濕透。”駕車人說。他們早穿上了油布雨衣,是在駕駛座下面找到的。

“自打我第一次落水,”特裏斯坦說,“我就沒再這麽渾身濕透過。我還是待著吧,兩雙眼睛兩雙手總歸省力些。”

他的同伴嘀咕了一聲,用濕冷的手抹去眼皮和嘴上的雨水。“你真是個傻小子,不過我還是很感激你。”他將韁繩換到左手,伸出右手,“我是風暴堡的大兒子,普萊默斯勛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