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石墻村,九年一度的奇事(第3/8頁)

鄧斯坦心知盯視他人是不禮貌的,再說,作為石墻村的村民,他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比“長毛野人”[1]優越。鄧斯坦嗅著彌漫在空氣中的奇異香氣,聽著男男女女用百來種語言交談,毫無顧忌地打量著他們。

頭戴黑色絲綢大禮帽的男士注意到鄧斯坦的目光,招手示意他過來。“你想吃蜜糖布丁嗎?”他唐突地開口,以此代替自我介紹,“穆坦長老被叫走了。這麽多布丁,我一個人可吃不完。”

鄧斯坦點點頭。盤中的蜜糖布丁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好啊,請便。”新朋友遞給鄧斯坦幹凈的瓷碗和點心匙。鄧斯坦也未作推辭,直接大口吃起布丁來。

見兩人的碗盤都快見底,戴大禮帽的紳士說:“我說,小夥子,看來這家客店已經沒空房了,村裏別的房間好像也被租光了。”

“是這樣嗎?”鄧斯坦一點兒都不驚訝。

“真是這樣。所以我想問問你,你知道哪裏還有空房嗎?”

鄧斯坦聳聳肩:“所有房間都租掉啦。我記得九歲那年,父母把我打發到牛棚頂睡了一禮拜,把我的房間騰給一位東邊來的女士和她的家人還有仆從。她送了我一只風箏作謝禮,我常在草坪上放。後來有一天風箏斷了線,飄上了藍天。”

“你現在住哪兒?”

“我有棟小木屋,在我父親的田產邊上,本來是我們家牧羊人住的。他在兩年前最後一輪收割時去世,父母就把木屋給了我。”

“帶我去。”聽到這話,鄧斯坦壓根沒起拒絕的念頭。

夜空澄凈,明亮的春月高掛在天。兩人向著村莊下方的森林走去,穿過一整片索恩家的農田(大禮帽紳士被一頭睡在草上的母牛嚇了一跳,它在睡夢中噴鼻息),來到鄧斯坦的小屋。

屋裏僅有一間房和一個壁爐。外鄉人點點頭,說:“這兒挺不錯的。聽著,鄧斯坦·索恩,接下來三天我想租下這裏。”

“你拿什麽來交換?”

“一塊一英鎊金幣、一塊六便士銀幣、一塊一便士銅板,還有一塊嶄新鋥亮的法尋[2]。”

這年頭若遇上好收成,一個農民能有十五英鎊的年收入就算相當不錯了,兩夜一英鎊已是高於行情的價格。可鄧斯坦依舊猶豫不決,他對那人說:“如果你是來這兒趕集,那該把錢花在買賣奇聞趣事上吧?”

高大男人點點頭。

“這麽說,你正在追尋某些個奇聞趣事,對吧?”

那人再次環視鄧斯坦的單間木屋。這時下起雨來,細雨滴滴答答,落在茅草屋頂上。

“對,沒錯。”高個紳士略有些不耐煩,“一個奇聞,一件趣事。明天你就會追尋到心之所向。來,把錢拿去。”他輕輕一晃手,從鄧斯坦耳中掏出一枚錢幣。鄧斯坦拿起錢幣磕碰門上的鐵釘,以辨別真偽,接著向紳士深深鞠了一躬,轉身走入雨中,把錢幣紮進手帕。

鄧斯坦冒著淅瀝小雨走進牛棚,爬上幹草堆,很快沉入了夢鄉。

夜裏電閃雷鳴,他於半夢半醒之際也有所察覺。淩晨時分,有人不小心踩到他的腳,把他弄醒了。

“抱歉。”一個聲音說,“我是說,請原諒。”

“是誰?誰在那兒?”

“是我,我是來趕集的。昨晚我睡在一棵空心樹裏,可樹被一道閃電劈中,像蛋殼一樣開裂,像樹枝一樣折斷了。雨水淌入我的脖子,險些漏進我的包。包裏有些東西必須保持幹燥,必須幹得和沙子一樣才成。我一路走來一直小心翼翼,可包依舊濕得跟……”

“跟水一樣?”

“沒錯。”黑暗中的聲音接著說,“所以呢,我就想問問,你是否介意我在你的屋檐下留宿一晚。我個頭不大,也不會礙手礙腳的。”

“你別再踩到我就好。”鄧斯坦嘆了口氣。

恰在此時,一道閃電照亮了牛棚。借著亮光,鄧斯坦瞥見角落裏有個渾身毛茸茸、頭戴碩大軟帽的小東西。四周又陷入黑暗。

“但願我沒打攪到你。”那聲音說。鄧斯坦心想:這聲音聽上去也毛茸茸的啊。

“不會。”鄧斯坦應道。他已經很累了。

“那就好。我真的不想吵到你。”

“拜托,讓我睡覺吧。求你了。”

那東西抽了下鼻子,爾後輕輕打起呼嚕來。

鄧斯坦在幹草堆上翻了個身,不去想它是誰、它是什麽。那東西放了個屁,撓了撓身子,再度打起鼾來。

鄧斯坦聽著細雨拍打棚頂,想起黛西,思緒中浮現出兩人並肩散步的情景。六步之外跟著一位戴大禮帽的高個子男人和一個毛茸茸的小生靈,鄧斯坦看不清它的臉。他們要去看鄧斯坦的心之所向……

明晃晃的日光照到鄧斯坦臉上,牛棚已經空了。他洗了把臉,朝農舍走去。

他換上最好的外套、襯衫和褲子,用折刀刮掉靴子上的泥巴,接著走進廚房,親了親母親的面頰,又動手取了條鄉村面包,配上一大塊剛凝固的新鮮黃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