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新世界(第3/11頁)

“太可怕了。”孟莎說,“我們必須阻止她,現在我們只是改變了身材,如果她陰謀得逞,恐怕我的面貌也要遭殃了。”

“我不能讓她把你變醜,如果連你都醜,這個世界就沒法看了。”波谷太郎說,“從現在起,我一切都聽你的。”

“好。”孟莎說,“你必須要假裝我是醜的,不光是身材,我的一切都醜得嚇人,只有這樣我們才能阻止她繼續實驗下去。”

“你一切都是醜的,你醜得嚇人。”波谷說,“好,我記住了。”

陳偲給自己做了個三明治,吃飯之前,她使勁洗臉,把泥垢一樣的化妝品揉搓下去。她很享受這個過程,把那些討厭的化學物質一層層從臉上洗掉,有一種羽化成蝶的幻覺,當然幻覺總歸是幻覺,幻覺只是一瞬間的恍惚,等到把臉擦幹,她第三千萬次發現自己還是那個自己,臉上的雀斑並不能隨粉底一起褪去,她痛恨用化妝品偽裝自己,那好看不到哪去,對於卸了妝的自己,她也喜歡不起來。從小到大,她在學校裏一直沒有被追求過。她想老天爺真是公平,給了自己一個富裕的家庭,就把美貌省下來給別人了。可再一想,貴族學校也不是沒有美女,看來上天還是不夠公平。

自卑、怨恨、釋然、孤單、自卑、怨恨、說服自己——她的青年時代是這麽過來的,一遍遍推翻自己,一遍遍重建信心,這一切歸根結底是因為一張不太受歡迎的面孔。大學那會兒,徜徉於滿校荷爾蒙之間,聽著喜憂參半的愛情故事,做著枯燥乏味的實驗,有一天她突然頓悟了,既然沒有人看得上我,我為什麽還要喜歡別人。於是她埋頭於自己的世界,除了生物科技,她不再對這個世界抱有一絲好奇心。

這樣的生活持續多年,如果她不說,別人也許會覺得這個老姑娘過得挺不錯的,她有足夠多的錢可供自己研究那些不著邊際的東西,她的愛人就是科學。直到有一天,她遇到那個羞澀的青年,經過一席長談,他徹底改變了她的生活。她重新融入社會,和各界人士交往,隨著他的事業越來越成功,她頻繁地曝光在公眾視線之下。她一直不太喜歡在報紙上看到自己,那會讓她相當掃興。時尚人士對一整頁的紅男綠女評頭論足,討論他們的妝容和服飾,大部分人習慣性地忽視她。這個跟時尚圈格格不入的女人,人們對她知之甚少,只知道她是個從不發表觀點的科學愛好者——一個金主,她扶植了一位優秀的導演,而他懷著感恩的心對她不離不棄。

她吃完飯,把盤子放進洗碗池。她不喜歡洗碗,也不喜歡請傭人。獨身一人的時候,她盡量不做飯,靠罐頭和外賣打發三餐。後來賀賀住進來,連做飯和洗碗一起承包了。她感到了遠去的家的溫暖,大約在她七歲之前,父母還沒離婚的時候,她曾坐在餐桌上和家人共進晚餐。後來除了在餐館,她很少坐在自家餐桌上吃飯。賀賀把這種習慣帶給她,後來又帶走了,成功讓他遠離家門與愛人。可她已經習慣了在家裏做飯吃,她會的不多,做來做去就那幾樣。

洗碗池裏堆滿了碗,他總會回來洗的。

她坐在沙發上等著,她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可是又害怕失敗,她要給他們多留些時間。旁邊的茶幾上放著賀賀的單幅照片,她出神地看著相框裏的他,這個男人睿智、憂郁、深不可測。當初未諳世事的年青人已然成為獨當一面的魅力男人,她見證了他的成長,她以為很了解他,結果發現並不是這樣。也許這就是她愛他的原因,他總能做出很多不可思議的事情來,他拍出的電影在震驚世人的同時也不斷震驚她。他常常和她聊那些拍電影的想法,特別是早些年,他們無話不談,他想到一個新點子,或者一個精彩的分鏡頭,都會迫不及待地告訴她。她以為足夠了解他,可他拍出的東西卻又總是出乎意料,她有一種遭到背叛的感覺,那是在精神上,後來她知道,在身體上他也有很多出人意料的舉動。以前,她從來不理會八卦小報上的消息,一直以來,關於他的緋聞從未斷過。有好幾次,外面傳言他們離婚了,人們以一種先知的嘴臉得意洋洋地談論這件事。“早該離了。”“要是我早離了。”“擱誰誰不離。”幾乎整個世界都公認他們不是一對般配的夫妻,所有人都等著看她的好戲。那些無聊的觀眾,睜著他們可憐的雙眼,他們在期盼什麽,期盼一種虛無縹緲的完美?我會讓他們大吃一驚的。陳偲騰地一下站起來,現在,是時候了。

她乘電梯來到地下室,整個地下都是她的實驗室。賀賀好些年沒踏足一步了,現在他連她的床都懶得上,更別說實驗室了。以前他經常幫她搬運設備,現在她只能一切靠自己。她走進監控室,顯示屏上的畫面是她期望看到的。波谷太郎沒有像一個狂熱的粉絲那樣圍在孟莎身邊,他縮在墻角,似乎對自己的偶像沒有一點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