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重圍 21 緩沖

我醒來時第一個念頭是以為自己回到了死亡之地。在那裏的幾個星期當中,每天被塵土飛揚的狂風吹得眼睛流淚不止,我的幻象也曾有過同樣的朦朧感。隨後我發現自己身處室內,根本沒有什麽灰燼,只有一點模糊的感覺微微跳動,屋內的景象時而清晰,時而又變成朦朧一片,跟我後腦處的腫塊抽痛的節奏非常一致。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能分辨出身體不同部位的疼痛來源,膝蓋關節表面有擦傷,腦袋側面發緊,腫脹的皮膚讓每次脈搏跳動都變得抽痛不已。還有右前臂的劇痛最為嚴重,其他的痛感似乎都以之為中心。

“她醒了。”是佐伊的聲音。

派珀緩緩向我走來,腿拐得厲害。

“你傷到腿了?”

“沒有。”他指了指佐伊。她仍坐著沒動,隨著我的視力逐漸清晰,我看到她右邊大腿上纏著繃帶,鮮血正從裏面滲出來,在白布上畫出一個紅色的笑臉。

“傷口很整齊,已經縫好了,很快就能復原。”她說。

“你的頭感覺怎麽樣?”派珀問我。

我舉起沒受傷的左手摸了摸腦後腫塊,摸起來感覺又硬又熱,但手上並未沾染血跡,看來傷口沒破。不過,當我試圖舉起另一條手臂,一陣劇痛從手腕迅速蔓延到全身,令我幾乎要作嘔。手腕已腫成平常兩倍粗細,我試著移動手指,但它們並不聽使喚。

“發生了什麽?”

“你手腕斷了。”派珀說道。

“不是這個。戰鬥最後結果如何?”

“我們正在新霍巴特城裏。”他說。

“我們和主事人一起。”佐伊特別指出。

“這個可以待會兒再說,”派珀說道,“現在我們得在它腫得更厲害之前把骨頭重新接上,然後用夾板固定住。”

“你一個人可做不來這些。”我說。

“你見到有醫生在旁邊了嗎?”佐伊沖我們所在的房間揮了揮手。這房子很小,半明半暗,百葉窗已經被毀,破碎的窗欞在地板上投下參差的陰影。通往另一間房的門被燒光了,只剩下門樞旁邊的一塊木板。往門外望去,我看到一堆破椅子雜亂地放在一起。我正躺在一張床墊上,另一張床墊靠在對面墻邊,旁邊有一壺水。

佐伊從另一張墊子的床單上撕下一角,然後再把它撕成一條條的。這動靜讓我想起箭雨撕破空氣的聲音。我想要坐起來,手臂處的疼痛卻再次蔓延。

在溫德姆某個地方,或者無論他在哪裏,紮克都在感受到同樣的疼痛。當我們八九歲大時,有一次他在河邊被碎玻璃割傷了腳。當時我正獨自一人坐在門階上,給防風草剝皮,劇痛突然傳來。我低頭去看自己的腳,卻什麽都沒發現,沒有血跡,沒有傷口,毫無來由的劇痛讓我哭出聲來,失手將蔬菜掉在地上。那一刻我還以為自己一定是被蜘蛛或者火蟻咬了,但當我哭著檢查自己完好無損的腳,我忽然意識到,一定是紮克。很快他一瘸一拐地回到家,在泥地上留下紅色的腳印。他的腳從腳背到腳後跟都被割開了,傷口如此之深,必須縫上。我瘸了好幾天,而他瘸了好幾個禮拜。

此刻,派珀削下一條椅子腿當夾板,佐伊在準備繃帶,而知道紮克會感受到我的疼痛,那種感覺很欣慰。是因為我想讓他受折磨,還是因為他會分享我的痛苦,進而理解它?可能兩者都有。

佐伊將腳撐在桌子上,用力把我的胳膊拉直,我疼得忍不住哭出聲來。派珀緊緊抱著我不讓我動彈,我將頭埋進他脖子裏,不敢看佐伊正在做的事情。她開始動手後,派珀把我摟得更緊了,我幾乎要掙斷自己的胳膊。只聽到一聲骨頭摩擦的聲音。

然後就結束了。疼痛仍在持續,但骨頭總算接好了。我全身癱軟在派珀胸前,感覺到自己的汗水浸濕了我倆的皮膚。

佐伊忙著把木頭夾板牢牢綁到我手臂上。

“你需要保持手臂靜止不動,如果可能的話要擡起來。”派珀說道,“佐伊小時候扭斷了手腕,莎莉幫她固定好後,她不肯好好休息,結果傷得更嚴重了。”

“固定好以後,它還會繼續疼很久嗎?”

我問的是佐伊,但他們同時答道:“是的。”

“完工了。”佐伊說著將繃帶牢牢綁住。

派珀把我放倒,我又躺了下來。他把一個毯子折了幾折放在我胳膊下,將它墊高。他小心翼翼地移動我,就像有人用雙手捧著一只蝴蝶。我記起當我們似乎敗局已定時,他用飛刀指著我的姿勢,對此我什麽都沒對他說。但我們都知道,那把指著我的匕首當中的溫柔,並不比此刻的照料扶持要少。

“你應該休息了。”他說。

“告訴我後來發生了什麽。”

“基本上你已經看到了全部,”佐伊說道,“主事人和他的手下在片刻之間就攻破了東門,在城裏歐米茄人困惑了一陣,不過他們很快就搞明白了。跟我們作戰的議會士兵明顯寡不敵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