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重圍 17 卡絲的賭注

回到沼澤中的營地,我夢見一片血海,像我之前幻象中水缸的水一樣攀升,吞沒了新霍巴特。艾爾莎在裏面,沉沒在紅色潮水中。當被完全淹沒之後,她睜開雙眼望著我,嘴巴張開,裏面冒出一串氣泡。

我醒來時,還遠未到午夜時分。派珀和佐伊正背靠背睡覺。佐伊面向著我,嘴巴微張,她睡夢中的面孔看起來要更年輕些,跟白天的暴躁易怒比起來,顯得毫無戒備。派珀另一邊睡著贊德。當晚莎莉正在值崗放哨,沒有了她,贊德睡得很不安穩,每次翻身時,嘴裏都冒出含糊不清的說話聲。

我躡手躡腳走出帳篷,動作幾乎和在南瓜地裏時一樣緩慢。在外面,降雪給熟睡的營地增添了另一層寧靜的氛圍。往西是營地通往外面的唯一通道,兩邊長滿蘆葦。在半途中有一個警衛崗,我知道莎莉正在那裏放哨。再往外走,沼澤中還安置了更多崗哨。我離開營地,來到蘆葦最茂密的地方,蹲下來試探冰層的厚度。我伸出一只腳踩了踩,冰面嘎吱作響,顯然無法承受我的重量,因此我準備打破冰面,遊到下一個長滿蘆葦的小島上去,它離這裏只有一百碼遠。不過,相比這點距離來說,寒冷可能是更大的威脅。

“如果你沒淹死在裏面,也會凍死的。”

一陣低語聲傳來,我大吃一驚,腳從冰上迅速收回,不得不仰身向後,才沒掉進去。冰水寒冷刺骨,我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早就在想,你今晚是否會去找他。”莎莉說著從蘆葦絲中走出來。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我說,“我只是想走走,一個人靜一靜。”

她嘆了口氣。“你還沒弄清楚,我根本沒時間跟你打啞謎。你覺得我為什麽會主動提出在最後幾天值班站崗?自從你提出主事人的問題被否決後,我就一直在注意你。”

我不敢說話,避開莎莉的目光,彎下身去擰濕透的褲腿。

“你真的認為一個議員會幫助我們嗎?”她說。

“他想要阻止水缸計劃,”我說,“這一點我知道。”

“為了這,他肯拿起武器反對自己人,發起一場戰爭?”

她喘著氣,壓低聲音說出“戰爭”這個詞,聽起來非常古怪。

我希望自己在回答她時,能有哪怕一絲確定的語氣。“我認為他是個有原則的人,有自己的主見。但是他的原則跟我們的並不一致。他相信禁忌是不能打破的,他想要保護阿爾法人。”

“因為這就要去攻擊議會,這中間可隔著一大步。而且,在我們攻擊之前先泄密給他,這賭注下得實在不小。你今晚出門一趟,可能會讓我們全軍覆沒。”

“我知道,”我說,“但我想不到別的辦法。”我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記起在幻象中看到的吞沒新霍巴特的血海。“如果我們給他一個機會,如果我們去請求他,他可能會幫忙。”

“也許你是對的,”她說,“但是派珀和佐伊永遠不會冒這個險。他們絕不會讓你去的。”

“你就不能試著勸說他們嗎?”

“就算是我也沒辦法,”她說,“派珀和佐伊有自己的原則,西蒙也是。他們絕不會去向一個議員尋求幫助。”

我知道她說得沒錯。我緩緩吐出一口氣,等著她叫來守衛或者派珀。我很清楚,我不會與莎莉為敵。而且,就算我能狠下心這麽做,只要她一聲喊叫,整個營地就會被驚醒,戰士們都會過來抓我。

她往後退了兩步。“我將一匹馬拴在大紅樹的樹根上,就在這條通道與下一個岸邊濕地的交叉口外面。你必須沿著外圍邊緣走,才能避開哨兵。天亮時我這班崗就值完了,在那之前要把馬還回來。”

我們對視了幾秒鐘。她臉上沒有笑容,但略微點了點頭。“抓緊時間。”她說。

“你自己的原則呢?”我忍不住問。

她聳聳肩。“如果我曾有過原則的話,那一定是太久以前的事,因為我已不記得了。”她的聲音依舊低沉,“我從未見過主事人,對他的為人,他的信念並不了解,但我了解鬥爭和戰役。如果像現在這樣,我認為我們是贏不了這場仗的。”她揮手指著身後的營地,一排排帳篷被積雪壓得沉了下去。“我們的人太少了,敵人數量太多了。我已經老了,卡絲,我並不害怕死亡,但我想讓派珀和佐伊能活著,還有贊德。所以,我會做派珀不願做的事。”

我伸出手去想要握住她的手,卻被她一把推開。

“抓緊時間。”她又說道。這是第一次,我從她的聲音中聽出恐懼之意。

*

天空的月牙幾乎已不能再細,夜晚一片黑暗。為了避開外圍的守衛,我只能牽著馬穿過沼澤,在齊腰深的水中跋涉。當地面足夠堅硬時,我飛身上馬,褲子早濕透了,凍得我瑟瑟發抖。小雪仍在下,我希望它能夠蓋住我的足跡,如果有人發現我不見了,前來追我的話將無跡可尋。我往西走了老遠,以和新霍巴特保持安全距離,黑暗和降雪聯合起來跟我作對,讓我無法找到那個溪谷。最後,我放棄巡視模糊的地平線,閉上雙眼讓意念搜索著主事人的位置。我聚精會神,想著在記憶中他的樣子,他噴在我脖子上的呼吸,他命令佐伊和派珀退下時的喊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