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6頁)

安仍然靠在欄杆上,斜眼看著邊上邁爾斯的動作:“跟我講講吧,嗯,少尉。你是那個弗·科西根的親戚麽?我從看到調令上的名字那天開始就很好奇。”

“是我父親。”邁爾斯簡短地答道。

“仁慈的上帝啊。”安眨巴了一下眼睛,挺直了身子,意識到之後又重新靠回去,用雙肘撐住欄杆,“仁慈上帝啊。”他重復了一遍。他入迷地咬了咬嘴唇,那雙無精打采的眼裏閃出了幾許發自內心的好奇:“真實的他是什麽樣的?”

何等難以回答的問題啊。邁爾斯惱火地想道:將軍,阿羅·弗·科西根伯爵,對貝拉亞近半個世紀的歷史影響重大的偉人;科瑪的征服者,糟糕透頂的埃斯科巴大撤退中的英雄;在格雷果皇帝多災多難的未成年時期他當了十六年貝拉亞攝政王,那之後四年是皇帝信賴的首相;他摧毀了弗·達瑞安覬覦皇位的野心(譯者注:故事詳見《貝拉亞》。弗·達瑞安並未正式篡奪皇位或者僭稱皇帝,因此只說“覬覦”);他是第三次西塔甘達戰爭神奇勝利的設計師,在過去二十年間貝拉亞內部血腥的政治鬥爭中他毫不動搖地穩坐虎背。那個弗·科西根。

我曾見過他展顏歡笑:當時他站在弗·科西根薩爾洛(譯者注:弗·科西根領的小鎮。薩爾洛意為“臨水的,在水上的”)的碼頭上,朝著海面大聲叫喊著給我指導——那天早上我第一次出海,把掠水艇弄翻了,又自己把它正了過來(譯者注:阿羅笑的原因應該是他本人當年經常翻船落水……該情節見於系列第一部《榮譽碎片》,該書暫無中文版)。我曾見過他痛哭流涕,喝得酩酊大醉——比你昨晚還醉得厲害,安:那天夜裏我們得到消息,杜瓦利埃少校已經因間諜罪被處決。我曾見過他勃然大怒,臉漲得通紅,好像豬肝,讓我們都為他的心臟擔憂。當時關於那件最終導致了索爾斯提斯(譯者注:科瑪星首都。市名意為“日至點”。這一事件的相關情節散見於系列的《兄弟手足》等多部書中)暴動的愚行的細節報告終於傳來。我還見過他淩晨時分只穿著內衣在弗·科西根宅邸裏四處遊蕩,打著哈欠催促我那睡眼惺忪的母親幫他找齊一雙配對的襪子。安啊,他是與眾不同的,他是獨一無二的。

“他對貝拉亞十分關切。”長久的沉默越來越顯得尷尬,最後邁爾斯終於說出口的只是這句,“他……是個很難效法的人。”還有,噢,是的,他唯一的孩子是個醜陋的畸形。這也很難效法。

“我猜也是。”安籲了口氣。可能是出於同情,或者也許是因為惡心。

邁爾斯覺得,安的同情他是可以容忍的。那當中沒有半點該死的施舍式的憐憫,有趣的是,也沒有更為常見的厭惡。是因為我是來接替他在這裏的崗位的吧。邁爾斯想。哪怕我長著兩個腦袋,見到我他也會歡天喜地。

“那麽你所做的,就是追隨老爹的腳步?”安的語聲有些呆滯。他朝四周看看,更加懷疑了,“這裏?”

“我是個弗氏。”邁爾斯不耐煩地說,“我就得參軍。或者至少得努力試試。無論被丟到哪裏。事情就是如此。”

安困惑地聳聳肩。邁爾斯不知道安的不解是對邁爾斯本人,還是對軍方把邁爾斯派到基裏爾島的這種奇怪舉動。“嗯。”他咕噥了一聲,撐起身子,“今天沒有‘哇-哇’警報。”

“沒有什麽警報?”

安打著哈欠往自己的報告板(譯者注:作者虛構的一種電子設備。功能類似掌上電腦,外形大概和一個小的平板電腦相似。用於在外工作時輸入、存儲、查看報告和數據)上鍵入一系列的報告數據——在邁爾斯看來這些數據仿佛是他憑空造出來的——逐個生成今天每小時的天氣預報。“‘哇-哇’。沒人告訴你‘哇-哇’的事情麽?”

“沒有……”

“他們本該上來就告訴你的。‘哇-哇’是致命的威脅。”

邁爾斯開始懷疑安是不是想要哄騙他了。他早就發現,惡作劇能以一種微妙的形式穿透心理防線,甚至穿透階級之別造成傷害。對毆打的直接反應只是憎恨,只會帶來物理上的痛苦。

安再度靠到欄杆上,伸手一指:“你看到那些繩子麽?從一間房子的大門連到另一間的那些?那就是為了預防‘哇-哇’來襲的。你抓住繩子,免得被吹走。如果你抓繩子的手松脫了,就別想能伸手抓住東西讓自己停下來。我見過好多人的手腕就是這麽折斷的。把自己蜷成一個球,隨風滾動。”

“見鬼,到底這‘哇-哇’是什麽?長官。”

“大風。突然的大風。我曾經見過風速從一片死寂狂飆到一百六十公裏每小時,同時溫度從十攝氏度跌落到零下二十攝氏度,一共就花了七分鐘。持續時間可能從十分鐘到兩天。通常幾乎都是從西北面這邊吹來的。條件適當的話就會來襲。海岸上的遙控站會給我們大約二十分鐘的預警。我們會拉響警報。這意味著你絕不要在這種時候沒穿防寒服,或者距離掩體的路程超過十五分鐘。外頭給那些大頭兵們的訓練場上到處都是掩體。”安朝那邊揮了揮胳膊。他看起來相當嚴肅,甚至有些誠摯,“你聽到了警報聲,就得拼命跑,沖進掩體。以你的塊頭,如果你被卷起來吹到海裏,那就再也沒人能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