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一個孩子(第3/30頁)

所以在用龜肉喂食第一批二十五只老鼠時,我對肉量的投放非常謹慎。我吩咐丘呂把一段前腳切成二十五小塊,每一塊差不多跟一顆圖釘一樣大小。我希望這樣就足夠了。這個實驗的前提是,只要喂一次,結果就很明顯(但也有可能不明顯),成功與失敗的概率各是百分之五十。我用一只從動物供應公司買來的箱龜,喂食對照組的二十五只老鼠,分量相似。

實驗室老鼠最久大概可活一年半。如果我的理論沒錯,不但三個月後,第一批老鼠可以存活下來(被我選來做實驗的五十只老鼠全部十五個月大,相當於伊伏伊伏人吃下歐帕伊伏艾克時的年紀),到了兩三年,甚至五年後,它們都還會在。到了某個時間點,它們會開始出現行為失常的狀況,但是身體方面大致上都沒改變。雖然稍嫌過早,而且幾乎像開玩笑一樣,我用了第二批的一百只老鼠做了另一項實驗,其中一半吃歐帕伊伏艾克,另一半吃箱龜。這些老鼠都是新生的,會在對照實驗的環境裏長大成熟。

日子一天天過去。丘呂把老鼠跟夢遊者都照顧得很好。本來我希望塔倫特常來實驗室,但是他除了每兩周來一次外(每次來實驗室,大都在陪伴夢遊者們),我很少有理由或機會跟他講話,而且每次在他面前,我多少感到不大自在。實驗開始後,我不禁慶幸他每次來都待不久,對我做的事顯然也不感興趣,如果要跟他解釋實驗目的,等於承認我偷了歐帕伊伏艾克。我心裏多少懷疑塔倫特知道我在做什麽,卻同時告訴自己他不會在意——我們都離開那座小島,回到文明世界了,他不再是我的上司。但是,這些理由終究不夠有力,無法說服我自己,於是每次他來訪,我都找借口避開。幸好他都是一個人來,艾絲蜜沒跟來,而且自從回美國後,我再也沒見過她。我知道她也待在校園某處,在做某件事,但只要我不用跟她見面,不用去猜想她跟塔倫特之間的神秘關系(至少對我來講是挺神秘的),就無所謂。

實驗室的生活很孤獨,尤其是當你只有一個同事,地位尚未穩固時,而我還要瞞著可能的贊助者偷做實驗,且仍處於等待實驗結果的曖昧階段。哦,我當然還有別的事可以做,但把幾十件每天例行的小事與工作完成後,就沒什麽可以忙的了,而且這種生活通常也不太刺激,迫於無奈,我不得不試著跟丘呂閑聊,簡直像在演一出實驗性的荒謬劇。每次都是由我先開口,五分鐘過後,他才會說一些也許可視為響應的話……但也有可能只是牛頭不對馬嘴的廢話。到了那時,似乎也沒必要讓對話持續下去,只會徒增彼此的尷尬,於是兩人便陷入沉寂,幾小時或幾天都沒講話。

然而,這段時間也不全然白費,因為我決定用學習烏伊伏語來填補每天的空當。塔倫特拿了一本他跟艾絲蜜合編的入門教材給我(全用她奇怪的草寫體手寫,字看起來像泡泡),他們還將幾百個字與詞組翻譯成了烏伊伏語,如果找得到對應的字,也會附上伊伏伊伏方言。不幸的是,雖然我開始學習夢遊者的語言了,但他們的失語症卻日趨嚴重,我只能在深夜獨自練習那些語詞,實驗室裏回響著他們含含糊糊的低沉喉音。

令我驚訝的是,在生活步入全新正軌的幾周後,我收到歐文寄來的一封信。他有那麽多地方可去,誰知居然就在附近的米爾斯學院教大一英文(他後來跟我說,當年他就知道那是在浪費生命了)。

我們偶爾會相約吃晚餐。歐文有個朋友有汽車,常常南下前往帕洛阿爾托市。為什麽我們會約在校園附近,而不是到舊金山去?這我現在想不起來了。但是,當時我的世界縮小到只剩實驗室和校園裏的公寓,要我另找學校以外的吃飯地點,還真是想不出來。

見到歐文讓我萌生出了開心的熟悉感(經過幾個月不熟悉感的強烈沖擊後,熟悉感反而讓我覺得很奇怪),不過現在他留起了絡腮胡,也比我印象中胖了不少。

他說:“嗨!”同時伸出手。

“嗨!”我跟他握握手,對他說,“你變胖了。”

他聳聳肩,低聲抱怨兩句。我記得他向來沒什麽幽默感。“我們走吧!”

我們喝了一點酒,我問起他工作的事情:“學生聰明嗎?”

“你覺得呢?”他又低聲抱怨,“都是一些蠢女孩。她們大都待在這裏,”意思是斯坦福大學,“還有加州大學,一心只想釣金龜婿。”他嘆了一口氣,接著說,“我覺得自己是雞舍裏面的母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