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式 010:第四次越界

當天稍晚,總管身上已經幹了,他也收到上午與生物學家對話的文字記錄,而前往邊界的經歷依然在腦中如萬花筒般旋轉,這時,風土的概念再次滲入他的頭腦。他剛剛不情願地把老鼠重新扔進了垃圾桶,植物也被送回大教堂般的儲藏室,這需要堅定的意志力,而關上那扇門、遮掩墻上塗鴉的古怪禱文也同樣需要意志力。他憎惡迷信,但依然心存懷疑——他也許犯了個錯,局長把老鼠和植物留在桌子抽屜裏是有原因的,那是一種古怪的防護措施,用以對抗……什麽?他在互聯網上搜索幽靈鳥提到的附殼蝸牛,不過仍然搞不太明白。她幾乎是完全照搬一本舊書中的文字,書的作者是個默默無聞的牧師兼業余博物學家。那或許是她念大學時讀到的,不知伴隨著什麽樣的記憶。他覺得這並不重要,除了有一點很明顯:生物學家將他跟一種笨拙的蝸牛相比較。

接著,他翻閱談話記錄,這讓他感到安慰。在談話中,總管為了誘出更多信息,有一次故意將話題從地下塔和燈塔引開,重新提及她被發現的地方。

問:你在空地裏留下了什麽?

他在自己桌邊思索——依然對身旁抽屜裏沾有水漬的紙頁不予理會——空地的風土是否跟X區域的風土有聯系?人與地點的交匯是否不僅僅意味著回家?他是否需要調取關於那片空地開發過程的完整歷史档案?還有另外那兩個人,人類學家和勘測員是怎麽回事?由於陷在南境局的種種秘密之中,未來幾天內,他仍無暇調查這些事。他不得不感謝格蕾絲把她們送走,這其實簡化了他的工作。

與此同時,紙上有生物學家的回答。

答:留下?比如什麽?帶十字架的項鏈?忤悔?

問:不是。

答:好吧,那你說說看,你認為我在那兒留下了什麽?

問:禮貌舉止?

這引來她的一聲嗤笑,只不過帶有諷刺意味。接著,她疲憊地長嘆一聲,仿佛把肺裏的空氣全都吐了出來。

答:我告訴過你,那兒沒發生什麽事。我就像是從無窮無盡的夢裏醒來。然後他們把我帶走。

問:你會做夢嗎?我是指現在。

答:有什麽用呢?

問:什麽意思?

答:我做夢都想離開這地方。

問:你想聽我的夢嗎?

他不知為何會對她如此說,也不知該告訴她什麽。要告訴她那個不停墜向海灣的夢嗎?墜入海底巨獸的咽喉?

她的話令他詫異——

答:你夢到些什麽,約翰?告訴我。

這是她第一次稱呼他的名字。他全身仿佛掠過一陣火花,而心中卻試圖對這種感覺產生恨意。約翰。她將雙腳收到椅子上,抱著膝蓋,略帶惡作劇似的望著他。

有時,你需要調整策略,讓步是為了獲取。因此他告訴她自己的夢,不過他也感覺有點窘迫,希望格蕾絲不會在官方記錄中發現這些內容,並用來對付他。但假如他撒謊,假如他胡編亂造,總管相信,幽靈鳥.會看得出。他也相信,當他試圖解讀幽靈鳥所講的話時,幽靈鳥也一直在分析他。即便在他提問的時候,也有數據泄漏出去。忽然間,他仿佛看見信息從自己腦袋側面湧出,如同模糊的紅色血霧。這些是我親戚。這是我前女友。我父親是雕塑家。我母親是間諜。

但在對話過程中,她也暫時有所放松。

答:我在空地中醒來,感覺自己已經死了。雖然我不相信死後的靈魂世界,但我覺得自己是在地獄裏。然而那地方如此安靜空曠……因此我就等著,不敢離開,因為我擔心自己之所以出現在那裏是有原因的。我不確定是否還想知道些什麽。然後警察把我帶走,然後是南境局。但我仍不相信自己真的活著。

那天早上,假如生物學家判定自己還活著,而不是死了,那會怎樣?也許這解釋了她的情緒變化。

看完之後,他感覺幽靈鳥依然瞪視著自己,不準他移開視線,不準他動彈,不過他也許是出於自願。天知道是因為什麽。

從邊界返回的路上,總管、維特比和切尼都保持著沉默,也許太陽/熱量和雨水/寒冷的鮮明對比讓他們不堪重負。但總管覺得,他們之間的沉默是友善的,就好像未經詢問就直接讓他加入了某個入會限制嚴格的俱樂部。他對這種感覺心存戒備;就像陰影悄悄滲入不該有陰影的地方,大家對並非真正贊成的事表示同意,相信他們擁有同一個目標、同一種意向。有一次,在此種狀態影響下,有個探員同事稱他很“親切”,並唐突地評論說,他“跟普通的西裔不同”。

當他們距離南境局還有一英裏時,切尼用過於隨意的口吻說道:“你知道嗎,關於邊界和前任局長有個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