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敵人讓你強大。

盟友使你衰弱。

我這樣說是為了幫助你理解:為何明知帝國內正糾集起一股唯以摧毀我為目標的強大力量,而我卻一味姑息。讀了這些文字你也許能充分了解這段歷史,但我懷疑你是否理解其真諦。

——《失竊的日記》

賽歐娜覺得,作為義軍例會開場白的“展示”儀式長得沒完沒了。她坐在前排四下裏張望,獨獨不瞧托普利一眼。托普利離她只有幾步遠,正在主持儀式。這個房間位於奧恩城的工程地道內,他們頭一回用,不過跟以前的會議室差別不大,完全可以用作例行集會場所。

義軍會議室——B級,她默念。

這個房間名義上的正式用途是儲藏室,固定式球形燈除了呆板而耀眼的白光,無法調成其他顏色。屋子長三十步許,寬度略小。要到這裏,必須先穿過一連串相似房間構成的迷宮;其中有一間堆放著折疊硬椅,以方便住小宿舍的工程人員取用。現在,賽歐娜四周有十九個戰友就坐在這些椅子上,還有幾把空椅子是為遲來者預留的。

會議時間定在夜班與早班交接前後,與會人員在這一時段出入工程地道不太會引人注意。大部分義軍成員假扮成能源工人——身穿灰色的一次性薄衫褲。賽歐娜等少數幾人穿著設備巡檢員的綠色制服。

屋子裏,托普利單調的聲音始終沒有間斷。主持儀式時他一點也不高八度。事實上,賽歐娜不得不承認他相當精於此道,尤其擅長歡迎新成員。自從內拉坦承她不信任此人,賽歐娜看托普利的眼光就變了。內拉會說出毫不偽飾的無忌之言。在那次沖突之後,賽歐娜對托普利也有了進一步了解。

賽歐娜最終還是扭頭望向這個人。銀色的冷光未能掩蓋托普利蒼白的膚色。他在儀式中展示一把仿制晶牙匕,是向保留地弗雷曼人私購的違禁品。一見托普利手裏這把匕首,賽歐娜就回想起那次交易。點子是托普利出的,而她當時認為這主意不錯。兩人在黃昏時分出了奧恩城,托普利帶她來到市郊的一間破房子,也就是約定的交易地點。他們一直等到晚上,因為保留地弗雷曼人只能趁著夜色的掩護外出活動。若無神帝的特許,弗雷曼人是不可擅離穴地區的。

就在她打算放棄的時候,那個弗雷曼人從暗夜裏閃了進來,有個同伴留在後面守門。陋室裏一面潮濕的墻壁底下擱著一條粗糙的長凳,托普利和賽歐娜就坐在上面。斑駁剝落的泥墻上釘有一根棍子,上面插著一支昏黃的火把,這是屋裏唯一的光源。

弗雷曼人張口第一句話就讓賽歐娜心生疑慮。

“你們帶錢了嗎?”

他進門時托普利和賽歐娜都站了起來。托普利似乎並不介意這個問題。他拍了拍長袍底下的錢袋,丁零當啷的。

“錢就在這兒。”

這個弗雷曼人身形消瘦,四肢僵硬,佝僂著背,披著仿制的老式弗雷曼長袍,裏面是一件閃閃發亮的衣服,可能是他們自制的蒸餾服。他的兜帽向前伸出,藏起了面孔。火把投下的陰影在他臉上不停舞動。

他看看托普利,又瞧瞧賽歐娜,從長袍底下取出一件用布裹著的東西。

“按原樣仿造,只不過是塑料的,”他說,“切不動黃油塊。”

他從裹布裏抽出一把匕首,舉起來。

賽歐娜只在博物館裏見過晶牙匕,此外就是在家庭档案室收藏的古代珍稀錄像中看到過它的影像,現在她發現自己意外地被這件仿制品吸引住了。她覺得腦海裏有某些隔世記憶被喚醒了——恍然間,這個舉著塑料刀的可憐的保留地弗雷曼人仿佛就是昔日真正的弗雷曼人,其手握之物也驀地變成一把銀刃晶牙匕,在昏黃的陰影中微微閃光。

“我保證用於仿造的原件是貨真價實的晶牙匕。”弗雷曼人說。他把聲音壓得低低的,沒有抑揚頓挫的語調中帶著威脅的意味。

賽歐娜聽出來了,他的惡意是通過一系列柔和的元音流露出來的,她一下子警覺起來。

“要是告密的話,我們會把你像虱子一樣揪出來。”她說。

托普利驚愕地瞥了她一眼。

弗雷曼人似乎整個皺縮了起來。手裏的匕首顫抖著,但他的短手指仍向內蜷曲握著刀把,好像扼在誰的喉嚨上。

“告密,小姐?哦,不。我們只是覺得這件仿制品要價太低了。雖說做工差點,可是做也好賣也好,我們都要冒極大的風險。”

賽歐娜瞪著他,想起《口述史》裏一句弗雷曼老話:“一旦你有了一顆生意人的心,買賣就會占據你的全部生活。”

“你要多少?”她問。

他報了個數字,比原先開的價翻了一倍。

托普利倒吸一口氣。

賽歐娜看看托普利。“你有那麽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