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生命規劃師(第3/5頁)

“然後怎麽樣呢?這些時代變得更幸福了嗎?至少你的生活沒什麽改善。某個人的確得到治療,而同一個時代同一個國家的其他十幾個人卻沒有得到。每個人都說,為什麽是他?或許那些我們沒照顧到的人品行更高尚,或許他是人人愛戴的慈善家,而我們救活的那個人或許回家就會打孩子,一有空閑就虐待自己的老娘。他們不知道現實變革的事,我們也不能告訴他們。

“或許我們在自找麻煩,伏伊,除非全時理事會把所有申請束之高閣,只救助那些會帶來有益現實變革的人。只能這麽辦。要不然就出於人道主義全救了,要不然就一個都別救。千萬不能說:‘好吧,幫個忙也無妨……’”

社會學家一直側耳傾聽,臉上帶著微微的痛苦表情,現在他說道:“如果你是個癌症患者……”

“說什麽蠢話,伏伊。有這麽假設的嗎?如果世界上不存在現實變革,有些可憐蟲就注定一輩子倒黴沒救,是嗎?如果你就是那個可憐蟲,怎麽辦?

“還有一件事。別忘了我們每做一次現實變革,日後沿著它的路徑再找到有益的變革點就更難一分。現實變革造成隨機負面影響的幾率逐年增加,這就意味著我們的抗癌藥能夠對症治療的患者會隨之減少。這樣發展下去,血清適用範圍逐年縮小,最後即使算上那些不好不壞的變革影響,到了某個年份,我們一年也只能治一個人。千萬別忘了。”

哈倫現在對這個話題徹底失去了興趣。這是工作中的典型牢騷。心理學家和社會學家對永恒時空內部研究雖然不多,但對此也稍有涉獵,稱其為心理認同。永恒之人會對自己管轄範圍內的世紀產生認同,會為其利益代言呼喊。各個世紀之間的紛爭,也會成為永恒之人間的紛爭。

永恒時空組織總是為了破除這種狹隘認同而竭盡全力。任何永恒之人都不會被安排到距離自己故鄉兩世紀之內工作,以防他們輕易建立起這種認同。一般來說,他們都被盡量安排到文化習慣與故鄉截然不同的世紀(哈倫不由得想起被安排到482世紀的芬吉)。而且,只要他們的工作表現引起上級疑心,馬上就會被調走。(要讓哈倫安排的話,費魯科這種人就該每年調動一次,每次間隔50個世紀。)

這種認同,應該源於對一般時空家庭生活的愚蠢向往(所謂時空思鄉病,每個人都知道)。出於某種原因,時空旅行盛行的世紀更能吸引永恒之人的認同。這種現象非常值得調查,也應該加以調查,但永恒時空這個組織在審視內部問題的時候,總有長期養成的惰性。

如果是一個月以前的哈倫見到費魯科,肯定把他當作無可救藥的軟蛋、暴躁的變態,目睹了電子反重力技術在新的現實裏衰亡後心痛無比,然後把一肚子怨氣都撒在其他世紀裏申請抗癌血清的人身上。

那時的哈倫可能會檢舉揭發他。那是永恒之人應盡的職責。這個人的工作表現顯然表明他已經不能擔當重任。

但現在的哈倫不會這麽做。他甚至有點同情這個男人。他自己犯下的罪行遠比這人深重。

他的思緒情不自禁地回到諾依身上。

那晚他終於還是睡著了,直到第二天天色大亮才醒過來。明亮的陽光穿過半透明的墻壁灑進來,他仿佛置身於雲端,漂浮在多霧的清晨天空中。

諾依正在俯身對他微笑。“老天爺啊,真是難叫醒你。”

哈倫第一個條件反射動作是去扯根本不存在的被子。然後昨晚的記憶襲上心頭,他不知所措地看著她,滿臉通紅。他怎麽還會有這種反應?

不過他馬上又想起了一些別的事情,迅速坐直身子。“還沒過一點嗎?時間之神啊!”

“才十一點。早餐已經準備好了,時間還早著呢。”

“謝謝。”他咕噥道。

“淋浴間和你的換洗衣服都準備好了。”

他還能說什麽?“謝謝。”他依舊咕噥。

吃飯的時候他不敢接觸她的目光。她就坐在他對面,並沒有吃東西,一手托腮,一頭濃密的黑發潑灑在一側,眼睫毛長得異乎尋常。

她注視著他的每一個動作,而他則只敢往下看,總覺得心裏該有苦澀的負罪感,卻遍尋不著。

她說:“一點你要做什麽呀?”

“飛行球比賽。”他低聲念叨,“我有票。”

“是決賽呢。我跳失了這幾個月,錯過了整個賽季,你知道的啦。誰會贏呢,安德魯?”

聽到對方直呼自己名字,他有一種奇妙的無力感。他只是搖搖頭,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冷峻嚴肅一些。(以前他很容易就可以做到。)

“但你肯定知道啊。整個時代你都看過,不是嗎?”

照理說,他現在只需要繼續保持淡漠冷酷的態度,做出否定的表示就好,不過他又軟弱地解釋說:“我有很多時空分區要觀測。我從來不關注球賽比分之類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