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20頁)

達裏耶安理解他此刻的感受,溫和地說:“我的‘與吾同在’智能系統中對十萬年的人類史有詳細記錄。我教你查詢方法,閑暇時你可以慢慢閱讀。其他六位值班者都讀過。”

“謝謝。這些資料對人類來說太寶貴了。”停了停,姜元善又問,“我的第三個問題更為私人性。先祖,我們初次見面時你曾透露過,你在我的大腦裏發現有一個封閉的思維包,很可能是我六歲半之前的童年記憶,你一直未能打開。你還說,這個封閉黑箱很可能是我主動關閉的,但關閉時間過長,我自己也打不開了。”

“對,我說過。”

“那麽,”姜元善懇切地說,“你能否再試一次,把這個思維包打開?”

先祖的小眼睛更為專注地盯著姜元善,仿佛要看透他的內心,“你確認想打開它嗎,不管裏面是什麽?”

“我確認要打開——不管裏面是什麽。據我估計,應該是一些汙穢黑暗的東西。但我有勇氣面對它,而且我必須面對它。”

“我贊賞你的勇氣。好的,我來試試。”達裏耶安雖然一直沒能打開這個思維包,但其實知道其中的內容——與嚴小晨接觸之後,在後者的大腦裏找到了對那個事件的清晰回憶。那段記憶對姜元善來說當然不是愉快的,最好一輩子不要知道。但一個人要想“成人”,就必須直面自己的醜陋;正如人類要想成人,也得直面人類整體的醜陋。

達裏耶安從各種器物上蕩過來,五條腕足搭在姜元善身上,用各個吸盤對準他的太陽穴、天靈蓋、延腦和脊柱。雖然姜元善知道他要幹什麽,但讓一只“軟體動物”的吸盤吸在要害部位,生理上仍然難免有抗拒。不過,他立即克制住了抗拒,平心靜氣的,等著先祖下一步的動作。

達裏耶安探測到了他的心理波動,微微一笑,解釋道:“我用直接接觸法能更好地探測你的思維。你也要配合我。”

“我會努力配合的,請告訴我該怎麽做。”

“我知道你練過太極內功,而且功夫頗深。現在請你氣沉丹田,進入禪定狀態,努力在腦海中找到那個思維黑箱,再想象著如何打開它,我會助你一臂之力。”

姜元善很快入定。外部世界逐漸虛化直至消失,他變成一條光溜溜的盲魚,潛入自己的腦海深處,一直潛到被黑暗籠罩的底層。他在最底層的記憶中翻檢著,嗅探著,終於找到一個沉埋多時的思維包。那是一個蛋狀體,堅硬如牛寶,表面黝黑光滑,沒有一絲縫隙。該如何打開它呢?他上下端詳著,無從下手。忽然有五條腕足從黑暗中蜿蜓而來,包圍了蛋狀體,用吸盤牢牢吸住它的表面。姜元善知道是先祖來幫他了,便配合著這些腕足用力向外拉。在入定的恍惚中,不知道經過了多長時間,終於,那個蛋狀體“嘩”地破碎了,一團黑色的陳年汙穢突然湧出來,散發著刺鼻的臭味兒。但不管它多麽汙穢惡臭,姜元善仍仔細檢查了其中的內容,並忍著尖銳的疼痛把它們理清,一一納入記憶的序列。

達裏耶安憐憫地旁觀著,沒有打擾他。他佩服姜的勇氣,他在面對這團汙穢時至少保持了表面的鎮靜。其實此刻,姜元善嚴密封閉的思維世界裏是一片洶湧的感情波濤。他是這樣一個人:一向自視甚高,具有道德上的優越感,自認是人類的精英。現在,他忽然得知,原來自己的天性中一開始就種有邪惡,自己在童年期間就犯有原罪。這時他即使再達觀,也難免有冰水灌頂的失落感。

達裏耶安等著姜元善平靜下來。後者問:“原來我妻子一直知道這些?她就是我的童年玩伴姜晨晨?”

“對,她就是那個晨晨。”

姜元善低聲嘆道:“難為她了,這麽多年了,背負著這樣沉重的秘密。”他擡起頭平靜地說,“三件私事問完了。先祖,現在可以談公事了。”

2

“好吧,開始談公事。首先通知你,我昨天又以土不倫的名義和遠征軍通了一次話。那邊通知我,遠征軍母船的減速程序已經設定,可以確定抵達日期了。它將在二十年後,也就是地球時間2072年四月中旬到達地球,誤差不會超過十天。”

姜元善點點頭。現在,不論那場生死之戰的結局如何,至少它的時間已經確定了,這反而讓他有安心的感覺。

達裏耶安又說:“一年前,‘土不倫’告訴他們以後最好不再通話,因為母船離地球越來越近,通話有可能被地球截聽到。雖然地球人不一定能破譯,但也會引起懷疑或警覺。昨天接到那邊回電,同意了這個建議。當然,我的真正目的是減少信息交流,以免有什麽意想不到的疏漏被他們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