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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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執政長事務繁雜,姜元善是七執政中最後一個到飛球上值班的,時間已是第一次見先祖的十年之後。這年,姜元善四十三歲。第一次見先祖時猛子還沒有出生,現在猛子已經是一只十歲大的剽悍小狼了(四年前他就把猛子送到了布德裏斯那裏)。先祖照舊倒垂在天花板上,用他深陷在褶皺中的小眼睛盯著姜元善。這十年來先祖也很繁忙,進入冬眠的時間相對要少,看起來明顯蒼老了,身體外表的角質層全都變成了銀白色。

姜元善隨身帶著一個大包,說:“知道先祖喜歡喝中國酒。這次我帶來了不少,茅台、五糧液、汾酒、竹葉青、劍南春等等,全是中國的名酒。對了,還特別多帶了一些中原的黃酒,我想,既然你從杜康時代就嗜愛華夏酒類,肯定對黃酒更習慣吧。那時沒有白酒的。”

先祖垂下三條腕足,翻弄著包裏的酒瓶,小眼睛裏滿盛著笑意。他說:“白酒黃酒都是我的至愛。姜,你的禮物很討我的歡心。說吧,我將慷慨地滿足你三個願望。”姜元善有點不解,先祖笑了,“此前的六位執政者來值班時,都有問不完的問題,包括私人性質的問題。後來我便定了一個規矩,把初次見面時問的私人問題限定在三個。現在,在正式工作之前,你來問你最想知道的三個問題吧。”

“私人性質的問題?”姜元善略微想想,“好的,我來問第一個。先祖,你曾說過,當我和嚴小晨出生時,你就在那座產房上空。我有個感覺,那天你好像沒有把話說完。你——是不是對我倆做過什麽手腳?”他笑著說,“我是在合理懷疑,因為兩個智商一百五十的人在同產房同時出生,這種幾率太小了。”

先祖坦白承認道:“沒錯,我雖然一般不幹涉塵世間的事,但那次小小地破例,確實進行了一次能促進大腦發育的腦波發射。不過,你不必把我的作用看得太重,那次發射能否起作用,歸根結底還要看你們的基因結構是否有可塑性。所以,幸運仍然是你和嚴小晨固有的,不必把功勞記到我的頭上。”

姜元善低聲嘆道:“不,我心裏很清楚,我和嚴小晨的天資,甚至我倆的婚姻,都是你賜予的。我會永遠銘記你的恩德。我來問第二個問題吧。從古至今的人生三大問題是:我是誰,我從何處來,我向何處去。尤其對於頭兩個問題,人類有源自本能的好奇。”

“沒錯,恩戈人同樣如此。”

“對這兩個問題,人類已經盡力探尋過了。但對於文字之前的人類歷史,我們知道得還太少太少,我們曾認為有些歷史深埋於時間的廢墟之下,永遠無法知道了。現在好了,有你這樣一位十萬年的守護者,至少十萬年內的歷史是可知的,甚至包括歷史的細節。”

“你說得不錯,但這個問題太大……”

“我當然不會貪得無厭,妄圖問清十萬年歷史中的每一細節。今天我只想問一個問題。”

“請講。”

“人類祖先曾在一百萬年前和十萬年前兩次走出非洲,這已被科學界公認。但我們究竟是誰的子孫?一個假說認為兩次走出的人類互相融合,所以我們身上融合了兩條血脈之河;另一個假說認為,第二次走出非洲的晚期智人殺死了所有先民,而今天的人類就是那些弑父弑兄者的後代。迄今為止,這兩種假說都還沒有被證實或證偽。你能否告訴我真相?簡單回答就行。”

先祖沒有立刻回答,“你呢?傾向於哪種答案?”

“從感情上說我希望是第一個——我不希望人類從誕生初期就背負上弑父弑兄的原罪;但從邏輯上說,我傾向於第二個答案。”

“為什麽?”

姜元善苦笑道:“看看已經了解的人類歷史就知道了,任何部族、民族或種族的擴張,總是伴隨著對原住民的大屠殺,這種例子舉不勝舉,可不僅僅是歐洲白人獨有的。既然如此,我不相信在更早期、人類更為野蠻時,會有兩個種族的和平融合。何況兩批人類相隔九十萬年,在進化之路上幾乎已經分化成不同物種了,極可能已經形成生殖隔離。”

先祖點點頭,簡單地回答:“你的觀點大致是對的。那時沒有和平融合,只有血腥的滅族。不過,九十萬年的分流還不至於形成嚴格的生殖隔離,所以也有少量混血後代,當然都是男性征服者同女奴的後代,就如美國黑奴時代的歷史一樣。”

姜元善嘆息一聲,不再追問。其實大多數科學家都相信這個答案,只是——很多人覺得這個答案太血腥了,在感情上難以接受。他在確知這個答案後同樣茫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