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第2/2頁)

不過,好在王晉康描繪的“零道德”世界只是人類史上“曾經”存在過的。雖然人性本惡,但在群體進化的過程中,也有一株共生利他主義的小苗在艱難地成長,並隱然有後來居上之勢。這同樣是從歷史中準確提煉出來的真實。至此讀者可以舒一口氣了,我們既不會再對人類史上充斥的邪惡患心理性眼盲,也不至於因邪惡充斥而看不到一絲亮色。

但話又說回來,即使人類歷史發展到了今天這樣的高度文明,“善”仍然不是人類最本元的屬性,人類之愛、人道主義、世界大同、和平反戰等還遠遠沒有成為人類的普世價值。為此,作者提出了他獨有的共生圈觀念:

生物的群體道德,在共生圈內是善、利他與和諧,在共生圈外則是惡、利己和競爭。

不同族群在必要的條件下(文明程度接近、有共同的外部壓力等等)可以形成“共生圈”,不過它並非“孔懷兄弟同氣連枝”那樣的溫情脈脈,因為“共生是放大的私,是聯合起來的惡”——這樣的解釋倒更像中國的另一個成語“同惡相濟”。當兩個族群相遇於天地間,爭奪有限的生存資源,雙方處於“零和博弈”時,我之善即彼之惡,所以“對牧民者最關鍵的是:確定共生圈的邊線劃在哪裏”。這樣的思考甚至已經具有某種現實意義了。

善惡沒有簡單的標準

正如王晉康的一貫風格,《與吾同在》把哲理思考溶入具體情節、人物和懸念中,納入一場星際戰爭的框架中,讓故事以內在邏輯逐步發展,將讀者和作者本人逼到墻角——不得不接受書中推出來的結論。

小說的第一主人公姜元善絕非“高大全”的完美人物。他本性中有惡,在童年就表現出原罪。而他妻子嚴小晨則是真善美的化身,她在深愛丈夫的同時,也始終對丈夫本性中的惡睜著第三只眼睛。在先祖拯救了人類之後,姜元善為了地球人類的最大利益,竟決定綁架先祖,殖民先祖的母星球,結果被妻子率領憤怒的民眾推翻並押入上帝的監牢。嚴小晨大義凜然地斥責姜元善“忘恩負義”:“再核心的利益,也不能把人類重新變成野獸。”

故事是不是該至此完美收官?但作者顛覆了讀者的心理定式——此後的事變證明,恰恰是嚴小晨的善良幾乎害了人類,而姜元善卻因本性中的惡而始終對敵方的惡保持著清醒,也因此促成了人類命運的轉機。

小說結尾處,嚴小晨留給丈夫的遺書中有這樣的苦嘆:

你知道我一向是無神論者,但此刻我寧願相信天上有天堂,天堂裏有上帝。……他賞罰分明,從不將今生的懲罰推到虛妄的來世,從不承認邪惡所造成的既成事實。在那個天堂裏,善者真正有善報,而惡者沒有容身之地。牛牛哥,茫茫宇宙中,有這樣的天堂嗎?如果我能找到,我會在那兒等你。

然而——她——當然還有讀者,曾經信仰的“天道酬善”信念,最終已經在小說中被粉碎。作者向我們揭示了善惡問題的復雜和深刻。他對此的思考比前人更深了一步。

2011年5月21日

於上海交通大學科學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