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水魚在下弦莊(第4/8頁)

康叔的小屋子裏擺滿了復習資料(後來康叔考上了樊陽市第一師範學院,就把那些資料一口氣撕了個粉碎),墻角燒著一個小煤爐子,爐子上支了一把鐵鉗子,上面烤著黃澄澄的兩塊芋頭。那天小林嬸子去樊陽市看望康叔,就躲在他床上的棉被裏,雙手盡力朝火爐的方向伸著,兩個乳房像熟透的甜瓜掛在空中,小林嬸子就保持著這個姿勢,安靜地看康叔在台燈下記筆記。後來康叔脫得只剩下一條內褲鉆進棉被,和小林嬸子抱成一團。那時候小林嬸子還是個姑娘,在煤爐的映照下,她臉蛋通紅,抱在胸口的兩條手肘如兩塊羊脂玉一樣潔白。

小林嬸子忽然說:“你來說說,咱們都是誰呀?這樣像話嗎?”

康叔說:“我覺得咱們的生命好像是倒過來活的。我們本來都是死的,突然吸了一鼻子空氣,就從床上活了過來。我扭頭看到自己身邊躺著你,你轉身看到自己身邊躺著我,你我都老得像個怪物。我們從一活過來就是夫妻,就彼此熟識和相愛,這都是造物主設計好了的。這就是我們生命的開始。後來我們越活越年輕,一直活到現在,在這個冬天,在這張床上抱成一團。”

按照康叔的設想,那麽他們生命的結尾便是其父母們轟轟烈烈的某次性愛。那天,康叔沒有來得及把倒過來活的生命推到結尾,因為他和小林嬸子已經開始了轟轟烈烈的性愛。

說到這裏,康叔捶了一下我的後背,問道:“大侄子,看你整天神經兮兮的,恐怕還是個處男吧?”我說是,康叔就說:“那你懂個屁!”

康叔說,葉水魚工作的理發店生意向來紅火,老板規定,指定女理發師(葉水魚)服務,就要購買一張會員卡,且把規定用A3紙打印了貼在門上,雖然會員卡略顯昂貴(康叔說:“那時候一百塊十五次,這是搶錢嗎?”),卻仍有不少人慕名而來,目的單純,就為了能夠欣賞二十分鐘葉水魚的肚臍兒。

後來葉水魚和林永奇膩歪上了,理發店裏就少了很多顧客,因為林永奇老是騎車來理發店找葉水魚,來了不說話也不理發,就坐在櫃台前東張西望,像個二百五。葉水魚正揮剪割發,他忽地從後面摟過去,彎腰下來,一吻就是十分鐘。葉水魚也是一副樂此不疲的樣子,好多時候都是她朝櫃台伸長了脖子索求親吻,把顧客冷落一邊,惹得老板和客戶都很有意見。

林永奇嘴還很賤,如果客戶在他們接吻時故意咳嗽以示不滿,他就會說:“嗓子癢嗎,要不要喝馬尿潤一潤?”

有客戶問葉水魚:“你是這理發店的老板娘嗎?”

這時林永奇便要搶答:“放豬屁,她要是老板的娘,我就是老板的爹啦!”

此時坐在一邊的老板就覺得不痛快,說:“你這人管不好自己的嘴,我要是年輕十歲,一準拔了你的舌頭,看看上面是不是沾了狗屎。”

理發店的顧客少了以後,葉水魚輕松下來,到了周一、周二,就穿上白色長褂(長褂下擺的三粒扣子永遠不系,常露出兩條大腿),提著個挎包,裏面裝著理發剪、充電推子、理發圍布等一系列物品,來到公園裏為老人和小孩義務理發。

小林嬸子曾抱著她兩歲的外甥去那裏理過發,說:“別看她讀罷初中就去了理發店當學徒,其實葉水魚根本就不會理發,或者就是不好好理,那次把我小外甥的頭弄得一個坑連著一個窪,跟羊啃過的一樣。”

小林嬸子說,那段時間,幾乎每晚都能在小北湖家屬院一角看到林永奇的自行車歪在地上,旁邊葉水魚和林永奇接吻接得滋溜滋溜的,像在狠命嘬著兩根水管子,上了年紀的人見了就要大罵此二人不要臉,應該綁了浸豬籠。另外,那段時間還有個學音樂的陌生男人上吊自殺了,死相極其可怕。在小北湖家屬院的一間廢舊倉庫裏,只見一個青面人掛在梁上,因為穿著背心短褲,就露出好多面積的皮肉,胸口往上到耳根統統成了黑紫色,怒目圓睜,四肢靜脈曲張如粗青藤盤繞細白樺,腳腕上分別綁著兩塊紅磚,一雙黑色塑料涼鞋一只穿在腳上一只掉在地上,地板上一個歪倒的板凳。後來據說死者有個私人組建的樂隊,他在樂隊裏唱男低音,還會拉手風琴。

醫院

1984年冬天,正是冬日無雪的時節,那年康叔在師範學院念大學一年級,聽他們的外國文學史老師講喬治·奧威爾的《1984》,下弦莊的小林嬸子買了一堆木板,嘴裏咬了一排鋼釘,舉著個榔頭錘子,要釘了自己家的窗戶。小林嬸子的父親也有潔癖,且有肺病,風沙襲來,他就要用口罩保護口鼻,倘若吸進太多塵垢,他就要一口氣喘上十秒鐘,掩了嘴一咳嗽就是很連續的一串,停下來時滿手鮮血,像剛剛拍死過一只毛蝦那麽大的蚊子。 小林嬸子說,沒有雪的冬季最令人厭惡,使下弦莊看起來如同一片窮山惡水,也使大家看起來如同一群潑婦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