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飛的鯉(第4/4頁)

北海的村民哀嘆小組長的離去,對著老墨的畫像哀嘆世界的變化。畫像裏的老墨依舊擡起嘴角,笑容空白而無內容。

沉沒

小組長消失之後,鯉的身體一天天變得沉重起來,直到徹底邁不開腳步。她纖弱的身體從未像現在這麽沉重,那是什麽的重量,她能覺察但是無能為力。日漸增加的重量讓她喘不過氣,每日只能進一小碗清水,她幾乎開始絕食。

隨著身體的日漸憔悴,自我調理機制睜開了它沉睡的雙眼。鯉開始變得特別健忘,一些濃重的記憶被快速抹去。白天,她記不清小組長是否舉起過自己,晚上,那些被抹去的記憶會做出最後的掙紮。她翻開一個破舊的筆記本,快速地記下這些片段,直到有一天,她再翻開這些文字也是無濟於事,她完全忘記了小組長肩膀的溫度,也忘記了他親吻自己臉頰時的甜蜜。不到一個月,鯉已經徹底忘記了小組長的面孔,忘記了他是如何讓她無法飛翔的。那年歲末,大病初愈的鯉踮了踮腳,發現自己的身體輕得可憐。

再沒有浪漫怪異的故事發生,九十年代第八個年頭,一個外村旅店老板的兒子,和十八歲的鯉結婚並生下了一個女兒。很久以來,我一直都在計劃著離開北海,卻不知道該往何處落腳,我的人生陷入了長久的猶豫和徘徊之中,不知不覺已到垂老之年。我開始審視自己的過去,我懷念我的老朋友。其實也不用焦急,在每一個周五的早晨,當我提著水桶走出村落,在色彩濃重的北海邊,隔著一片海水,我已經能看到越來越近的彼岸,那裏有老墨和他愛過的女人們,還有那些夭折的孩子們,在那裏,我們將一如過往。

而出嫁後的鯉並沒有像我們一樣平凡終老,兩年以後的世紀末,她來到北海,水面像微風吹過的草地。她想起讓祖父身陷大海的那雙女人的手,它讓他一度墜入無盡的恐懼,也成為鯉無盡的噩夢。這時候,北海寂靜得僅剩萬物的呼吸,她走到遙遠的大海中間,低下頭去,看到一雙男人的手,伸出水面,它抓住她的腳踝。它沒有如傳言那般將她冰冷地向海底拖去,而是暗暗地用力捏了她一下,刻意而又不輕不重。瞬間,重返眼下的記憶和情感帶給了她往日的重量,她開始快速下沉,波浪下面,這海底像極了小組長深邃的瞳孔。身邊,當那雙手將她托出海面的時候,她發現,過去從來沒有離開過。

最後,她還是沉入了深邃的海底。目擊者興奮而驚恐地說:“無論如何,她還是被拖了下去。”應該是她自己要下去的,因為她要去吻他的臉,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