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鬧鐘(第2/4頁)

那時候,大學時光已近尾聲,我們頓時感到無比空虛和驚懼。

我們的圖書證像孫海路的記憶一樣超期作廢了,圖書館不再歡迎應屆畢業生,孫海路泡圖書館的生活也隨之宣告結束。

考研的日子也在逼近了,為了打發考試之後那段空白的時光,孫海路決定采購一些書籍。作為學生,孫海路買書以低價為主,所以他來到校門口的舊書攤。這裏擺著的大多是性格分析和心理學相關的書籍,還有部分期刊和小說。老板對孫海路很有興趣,他的眼神在孫海路身上來回遊走,耐心地捕捉著他的一舉一動。孫海路挑了兩本小說,付錢的時候,他們進行了幾句簡單而愉快的交談。

“忘記,是不是就像沒有發生過那樣?”老板說。

孫海路並不喜歡別人問這方面的問題,他含糊其詞道:“是吧,差不多。”

“差不多?”

“是你忘記了,但是別人不會,如果碰到了自己從記憶中刪除掉的人,你會覺得怪怪的。”仿佛突然來了興趣,孫海路如是說,“如果碰到自己忘記的人,你會知道你們曾經認識,你也會知道你們沒必要再次認識了。”

“啊,真有趣,那你還記得我嗎?”老板笑道。

孫海路生氣道:“我當然記得!如果你再這樣問的話,我就決定忘記你。”

“那麽,你願意跟我分享一下……”

孫海路不想繼續這段談話,他打斷他說:“這兩本書要多少錢?”

“你看著給吧。”

“什麽叫我看著給吧?”

“就是你覺得它們值多少就給多少。”

我的朋友孫海路有些不解,他從口袋裏抽出了兩張十塊錢的紙幣,遞到了老板面前。

老板有些困惑地看著孫海路,說:“你覺得這兩本書值二十嗎?”

“不值,”孫海路說,“但是我沒有零錢了,你看著找點兒零錢吧。”

老板從書堆裏翻出那個鬧鐘,鬧鐘在他手裏嘀嗒嘀嗒響,仿佛一顆定時炸彈——他決定把這個東西找給孫海路。

我的朋友孫海路和我一樣老實,他相信那個鬧鐘是老板用來看時間的,所以就回絕了他的好意。書攤的老板說:“我不看時間,這個鬧鐘本來就是要送給你的,如果你覺得它不值錢,我可以再找給你五塊。”

“我幹嗎要這麽舊的一個鬧鐘?”

“這座鬧鐘是很特別的,”老板開始向孫海路解釋這座鬧鐘的玄機,“首先,這座鬧鐘還有個名字,跟你特別匹配,它叫記憶鬧鐘。除此之外,另一個特別之處就是在它的後面,你不妨看一下。”

孫海路接過鬧鐘,在背面擰發條和調時間的兩個插口中間,另有一個圓形洞口,圖釘大小,上面覆蓋著一層凸面鏡,令我的朋友想起門上的貓眼。

孫海路把臉貼上去,好奇地向裏面看去。他聽到了響亮的嘀嗒聲,看到了一圈圈繽紛的彩色正隨著嘀嗒聲有節奏地轉動——那是一個萬花筒,孫海路說。

老板搖了搖頭,他告訴孫海路:“平時是一個萬花筒,但是一旦鬧鐘的指針停了下來,鬧鈴就會響起,鬧鐘上的小鐵錘會敲打出溫柔的旋律,那時候你再去看那只貓眼,就會知道那不只是一個簡單的萬花筒。”

我的朋友孫海路充滿狐疑地和老板一起笑了起來。

停擺

記憶鬧鐘,這一定是老板故意取的名字,孫海路想,如果自己是一個姑娘,它就該叫護花鬧鐘了。

我的朋友抱著書和鬧鐘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單身公寓。

鬧鐘響亮的嘀嗒聲不緊不慢,孫海路把它擺在了自己床頭的書桌上,每天晚上,孫海路都能感覺到,仿佛有一個士兵在自己的腦子裏“噠噠噠”地走著正步。

事情發生在考研前一周,那天淩晨,孫海路腦子裏的士兵突然停下了腳步,我的朋友欣喜若狂地從睡夢中清醒過來,他打開床頭燈,把鬧鐘捧到面前,他看到那根秒針果然停在那裏,仿佛時間靜止了,四周變得出奇的寂靜,寂靜得讓他的耳朵嗡嗡作響。

在宏大寂靜的序曲之後,溫和舒緩的音樂慢慢奏響了,我的朋友想起了書攤老板的話,他翻到鬧鐘的背面,伴隨著音樂聲在耳邊的環繞,把眼睛湊了上去。

沒有人知道他看到了什麽,我想,那肯定不再是萬花筒。

那天淩晨,我的朋友孫海路被送去了醫院,他的眼睛,他的耳朵,他所有的感官都疼痛難忍,他的腦袋漲得要撐破顱骨,他犯了癲癇病一樣在床上抽搐著嘶喊。

幸運的是,第二天他就從疼痛和抽搐中恢復過來,經過半夜的掙紮,他躺在床上,一條胳膊搭在床邊,如塑膠模特一般僵硬。那天中午,我們去醫院探望他的時候,孫海路一言不發,我們看到他虛弱的身體,他的頭發變得灰白,他的四肢變得幹癟,他擡起頭來露出一臉痛苦的皺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