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天早晨,我得知老爸被捕了。

“也不完全是被捕。”老爸在餐桌上喝著咖啡說,“我被解除了殖民點領導人的職務,必須回鳳凰星空間站接受問詢,更像是審訊。事情要是發展得不好,我就會被逮捕。”

“有可能會發展得不好嗎?”我問。

“很可能。”老爸說,“要是不知道結果,他們一般不會發起問詢。要是結果會是我沒事,他們也懶得發起問詢。”他喝了一口咖啡。

“你幹了什麽?”我問。我也有杯咖啡,咖啡裏加足了稀奶油和糖塊,放在我面前還沒有碰過。恩佐帶來的震驚還沒有過去,咖啡幫不上我的忙。

“我嘗試勸高將軍不要跳進我們給他和艦隊設下的陷阱。”老爸說,“我們會面的時候,我請他不要呼叫艦隊。事實上是求他。這麽做違反了給我的命令。他們叫我和他進行‘無實質內容的對話’。一個人前來接管你的殖民點,而他的一整支艦隊即將爆炸,你說我能怎麽和他進行‘無實質內容的對話’?”

“你為什麽這麽做?”我問,“為什麽想放高將軍一條生路?”

“不知道。”老爸說,“大概是因為不想讓我的雙手沾上那麽多船員的鮮血吧。”

“引爆炸彈的又不是你。”我說。

“我覺得這個不是關鍵,你說呢?”老爸放下咖啡杯,“我是計劃的一部分。我是主動的參與者。我依然背負著一定的責任。盡管微不足道,但我希望我能盡可能避免這麽一場大屠殺。我希望能找到其他解決方法,而不是一口氣殺死所有人。”

我站起來,給老爸一個大大的擁抱。他接受我的擁抱,我坐回原位,他看著我,有點驚訝。“謝謝你,”他說,“但我想知道那是為什麽。”

“因為我很高興我們的想法差不多。”我說,“看得出我們有親緣關系,雖說沒有血緣關系。”

“誰都沒法懷疑咱們的想法會不一樣,親愛的,”老爸說,“但考慮到我即將被殖民聯盟控告叛國,我覺得這對你不一定是好事。”

“我覺得是好事。”我說。

“無論有沒有血緣關系,你我都足夠聰明,看得出事態發展下去,誰都不會有好果子吃。”老爸說,“這是一個巨大無比的爛攤子,而我們無法脫身。”

“阿門。”我說。

“你怎麽樣,親愛的?”老爸說,“不會有事吧?”

我張開嘴想說什麽,但沒能說出口。憋了一會兒,我最後說:“我覺得現在我什麽話題都可以談,只有‘我怎麽樣’除外。”

“好吧。”老爸說。他開始談論他自己,不是因為他自我過剩,而是因為他知道我聽他說話能幫助我暫時忘記憂愁。我聽著他說話,但他的話還是讓我很擔心。

第二天,老爸登上補給船聖華金號出發了,同行者除了曼弗雷德·特魯西約,還有另外幾名代表洛諾克洽談政治和文化事務的殖民者。他們打著這個幌子,實際上按照簡告訴我的,是去搞清楚圍繞著洛諾克究竟在發生什麽,還有到底是誰在攻擊我們。老爸他們要一周飛到鳳凰星空間站,然後在那裏待一天左右,他們再用一周時間返回——這個“他們”很可能不包括老爸,要是問詢的結果不利於他,他恐怕就回不來了。

我們盡量不往那個方向多想。

三天後,殖民點的大多數居民來到古奇諾家的農場,向布魯諾、娜塔莉、瑪利亞、凱瑟琳娜和恩佐告別——他們埋在他們死去的避難室裏。簡帶著幾個人搬走了落在農場上的導彈碎片,用從別處挖來的土壤填坑,然後重新鋪上草皮,然後立下一塊墓碑以紀念他們家。未來會立一塊更大的墓碑,但現在這塊很小,很簡單,只寫著姓氏、每個人的名字和生卒日期。它讓我想起我們家的那塊墓碑,我的生母就埋葬在那裏。不知為何,我感覺到了一絲安慰。

馬格迪的父親是布魯諾·古奇諾最親密的朋友,向古奇諾一家獻上充滿感情的悼詞。合唱團走上去,唱了兩首娜塔莉最喜歡的中國星歌曲。馬格迪向好朋友獻上悼詞,簡短,泣不成聲。他回去坐下,啜泣不已,格雷琴摟著他。最後,我們全體起立,有些人祈禱,有些人垂首默哀,懷念失去的朋友和愛人。人們散去,只剩下我、格雷琴和馬格迪,默默地站在墓碑前。

“他愛你,你知道的。”馬格迪突然對我說。

“我知道。”我說。

“不。”馬格迪說,我看得出他不只是想安慰我,而是想向我解釋自己失去了什麽。“我說的不是我們平時說愛什麽東西的那種愛,或者普普通通喜歡什麽人的那種愛。他真的愛你,佐伊。他準備和你度過一生。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我取出手持終端,打開恩佐的那首詩,拿給馬格迪看。“我相信。”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