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4/4頁)

“波吉狂歡!”伯納德說著,殺風景地大笑起來,打斷了約翰的朗誦,“充其量是一首團結禮拜的頌歌而已。”他這是在對自己的兩個朋友進行報復,因為兩個朋友之間彼此喜歡的程度超過了他們喜歡他的程度。

在此後的兩三次相聚裏,他時不時上演這種報仇的小把戲。這種把戲雖屬小兒科,但卻行之有效,因為赫姆霍茲和野人每當看到自己喜歡的冰清玉潔般的詩被這種把戲攪得支離破碎、褻瀆玷汙時,都會痛苦不堪。到頭來,赫姆霍茲不得不威脅他說,如果他再敢搗亂,就把他踹出去。不過,奇怪的是,下一次打斷朗誦的,而且是最丟人現眼的一次,卻是赫姆霍茲自己。

這一次,野人正在朗讀《羅密歐與朱麗葉》——滿懷強烈而又震撼人心的熱情朗讀(因為他一直把自己當成羅密歐,把列寧娜當成朱麗葉)。赫姆霍茲懷著迷惑不解而又饒有興趣的心情,聽完了有情人初會的那場戲。果園那場戲曾因充滿了詩意讓他欣喜不已,但彼此之間表達的那種多愁善感卻讓他發笑。為了把一個女孩弄到手,居然搞到這種地步——似乎有點滑稽可笑。可是,逐字仔細琢磨之後才發現,這部書堪稱為情感工程學上的傑作!“這位仁兄,”他說,“他把我們最好的宣傳專家都比下去了。”野人得意地笑了笑,接著讀下去。一切進展得還算順利,直到第三幕最後一場,凱普萊特夫婦開始威逼朱麗葉嫁給帕裏斯。在聽這一場戲時,赫姆霍茲始終坐立不安。野人模仿的朱麗葉發出哀婉動人的呐喊:

難道上天沒有悲憫,

能看透我苦海愁深?

勿棄我呀,親愛的母親!

乞將婚事延遲一月一旬。

如若不允,請將婚床安放在

提伯爾特長眠的幽墳……80

朱麗葉說到這裏時,赫姆霍茲再也抑制不住,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母親和父親(既怪誕又猥褻的語言)居然強迫女兒要她想不要的人!而那個愚蠢的姑娘居然不說自己已經有了心上人(至少當時是有了)!這種淫猥而又荒誕的場面真讓人忍俊不止。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去按捺心裏那股急劇升高的爆笑情緒,可是,“親愛的母親”(野人用那痛苦而戰栗的語氣說出來),還有提伯爾特的死——顯然是躺在“長眠的幽墳”裏未經火化,因而浪費了磷質,這些都太過分了,讓他無法消受。他大笑不止,笑得眼淚橫流。他抑制不住地笑,野人手裏拿著書,從書的上邊望著他,氣得臉色蒼白。赫姆霍茲還在大笑,野人便憤怒地合上書,站起身來,做了個把珍珠從豬面前拿走81的動作,將書鎖進了抽屜。

“可是,”赫姆霍茲回過氣後趕忙道歉,求野人消消氣,聽他解釋,“我很清楚,一個人之所以寫這種可笑而又瘋狂的場面,是因為除非親歷過的東西,他根本寫不這麽好。那位仁兄為什麽會成為這麽了不起的宣傳專家呢?因為有這麽多瘋狂、苦惱的事刺激著他。除非你受到傷害,飽受煩惱,否則你根本想不出像X光一樣具有穿透力的好詞句。可是,‘父親’和‘母親’!”他搖了搖頭。“你不要指望我聽到‘父親’和‘母親’這種字眼還板著臉不笑。聽男孩子是不是泡上了女孩子的故事,有誰會興奮不已呢?”(野人的臉驚訝地抽搐了一下,不過,赫姆霍茲沒有注意到,因為他在若有所思地盯著地板。)“不會,”赫姆霍茲嘆了口氣,最後說道,“根本不會。我們要的是另一種瘋狂和暴力。但,是什麽呢?是什麽呢?哪裏才能找到呢?”他沉默下來;最後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