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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利納斯看上去和他對面的軍人完全是兩個極端。卡薩德精壯且高挑,馬丁·塞利納斯個子矮,身材臃腫不堪。和卡薩德石刻般的臉龐相反,詩人的臉像地球上的某種靈長類動物,極為多變,表情豐富。他嗓門大,粗聲粗氣,滿口穢言。這個馬丁·塞利納斯,領事想,身上有某種東西,幾乎邪惡到令人愉悅。他那紅潤的臉頰,大大的嘴巴,歪斜的眉毛,尖尖的耳朵,一刻也閑不住的手和手指。那手指這麽長,當個鋼琴家真是綽綽有余了,或者用來掐死人。詩人那頭銀色頭發裁剪得淩亂不堪。

馬丁·塞利納斯看上去五十好幾了。不過領事注意到他頸部和手掌上的藍色染痕,這泄漏了天機,他懷疑這個人接受過鮑爾森理療,而且絕非寥寥數次。塞利納斯的真實年齡也許介於九十到一百五十標準歲數之間。假如他接近一百五十歲,領事想,那這詩人很可能是精神錯亂了。

如果說馬丁·塞利納斯給人的第一印象是鬧騰、充滿活力,那麽緊挨著他的一個客人給人的第一印象則是充滿智慧、沉默寡言。索爾·溫特伯聽到在介紹他,擡起了頭。領事注意到這個知名學者短短的灰色絡腮胡子、布滿皺紋的額頭,以及明亮而悲傷的雙眼。領事聽過“永世流浪的猶太人”的傳說,也聽說過溫特伯那個絕望的請求。但是他震驚地意識到這位老人的懷中正抱著那個嬰兒——他的女兒瑞秋,現在才不滿幾星期大。領事移開目光。

第六個朝聖者是布勞恩·拉米亞,她也是在座唯一的女性。介紹到她的時候,這個偵探直視著領事,目光咄咄逼人,甚至在她轉眼不再看他時,領事仍可以感覺到她目光灼燒下的壓力。

布勞恩·拉米亞從前是盧瑟斯這個一點三倍重力星球的公民,她和右邊間隔一個座位的詩人差不多高,不過即使穿著寬松的燈芯絨飛船裝,也掩蓋不了她那結實身體的塊塊肌肉。黑色卷發齊肩,寬闊的前額上,兩道水平的黑色眉毛,尖鼻子結結實實的,更襯出了她鷹眼般的目光。拉米亞的嘴大且韻味十足,淺笑的時候嘴角微微上翹,也許是冷酷,也許只是俏皮。這個女人的黑眼睛似乎在挑戰這些觀察者,以便發現案情真相。

領事想到,布勞恩·拉米亞可以稱得上是個美女。

介紹完畢。領事清清嗓子,轉向聖徒:“海特·馬斯蒂恩,你說有七個朝聖者。溫特伯先生的孩子是第七個嗎?”

海特·馬斯蒂恩緩緩搖了下頭。“不。只有自己作出決定,打算去尋找伯勞的人,才能成為一名朝聖者。”

圍坐在桌邊的這群人出現了小小的騷動。每個人,包括領事,都心知肚明:朝聖者的數量只有在質數的情況下,才能完成伯勞教會發起的北上朝聖之旅。

“我是第七個。”海特·馬斯蒂恩,聖徒的巨樹之艦“伊戈德拉希爾”的船長,巨樹的忠誠之音說。宣布之後,一片靜寂,海特·馬斯蒂恩示意克隆人船員開始上菜,這是登陸前的最後一次進餐。

“這麽說來,驅逐者還沒進入星系?”布勞恩·拉米亞問。她那嘶啞的聲音在領事內心奇怪地攪起漣漪。

“還沒有,”海特·馬斯蒂恩說,“但我們比他們早不了幾個標準天數。我們的設備已經探測到星系歐特雲中的核聚變沖突。”

“會打仗嗎?”霍伊特神父問。他的聲音似乎和他的臉色一樣困乏。沒有人主動應答,神父轉向右邊,似乎這個問題本來是在問領事。

領事嘆了口氣。克隆人船員已經上了葡萄酒,他希望上的是威士忌。“誰知道這些驅逐者會幹什麽呢?”他說,“他們已經不再按照人類的邏輯行事了。”

馬丁·塞利納斯朗聲大笑,手舞足蹈,葡萄酒潑灑出來。“說得好像他媽的我們這些人類按照人類的邏輯行過事!”他喝了一大口酒,抹抹嘴,又大笑起來。

布勞恩·拉米亞皺眉。“如果戰局馬上開始的話,”她說,“當局可能不會讓我們登陸。”

“我們會獲準通行。”海特·馬斯蒂恩說。陽光透過他頭巾的褶皺,照在他微黃的皮膚上。

“剛逃離戰爭的死亡虎口,又把自己的命交給了伯勞。”霍伊特神父喃喃自語。

“大哉宇宙,勿有死亡!”馬丁·塞利納斯吟詠道。聲音如此之響,領事覺得可以吵醒冰凍沉眠中的人。詩人喝幹最後一滴酒,舉起空空的高腳杯,顯然是在和群星幹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