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旋的遺孤

龐大的神行艦從霍金空間躍遷,來到雙星系統紅白相間的光芒下。阿莫耶特光譜螺旋的六十八萬四千三百民眾尚在冰凍沉眠中沉沉入夢,飛船的控制權被授予五個人工智能掌管。他們剛剛遇上異常現象,五個人工智能中,有四個一致認定必須讓龐大的神行艦躍出超光速霍金空間,關於下一步的打算,還進行了一場激烈的辯論——持續了好幾微妙。

在遙遠雙星的照射下,神行艦美不勝收,紅白相間的光束洗浴著它長達千米的外殼,光芒在三千個人工環境沉眠莢艙上閃耀,這些莢艙以三十個為一組,一百組莢艙繞著各自的中心快速自旋,那些揮舞的振臂活像巨大槳片層疊起來形成的陰影,而那三千個莢艙本身,好像是一顆顆獨自發亮的寶石,在紅光和白光下閃亮欲燃。這艘飛船經伊妮人改造,從飛船長長的中軸伸出的旋轉輪轂不再與之平行——前三十根支臂略向後傾,中間的三十條支臂稍長,略往前傾,這樣,沉眠莢艙可以相互交錯,交織成一個整體,即使偶有分離,也僅在幾微秒間。於是,在完全開動的情況下,這艘飛船就變得名副其實——雙螺旋號,從大約幾百公裏外觀察,可以看見它的外形,正像是旋轉的人類DNA雙螺旋,閃爍著雙星的光芒。

五個人工智能一致決定,最好的辦法是收回旋轉莢艙。巨大的輪轂改變了它們的運動方向,直到發光的螺旋變成一長溜的三千個碳-碳旋臂,速度逐漸降下,每條旋臂尖端的橢圓形莢艙逐漸清晰可辨。最後支臂全部靜止下來,縮回飛船狹長的船體,每一個沉眠莢艙都嵌入船體上對應的凹坑,像是一顆顆蛋被小心地放入蛋杯。

雙螺旋號的外形現在已名不副實,變成了一支又長又細的箭矢,臃腫的三角形箭頭是控制中心所在地,而霍金驅動和更大的聚變引擎散布在箭尾,飛船正為各居其位的旋臂和莢艙蓋上防護罩,共有八層。經所有人工智能投票同意,飛船在保守的四百倍重力下減速向一顆G8白星駛去,同時展開二十級密蔽場。雙星系統並沒構成明顯的威脅,但更遠的地方還有一個星系,主星是一顆紅巨星,拋散出大量塵埃和恒星殘骸——這現象合情合理。最以其導航技術和小心謹慎為傲的那位人工智能警告道,進入指向G8恒星的軌道時航行需極為小心,務必避開L1內拉格朗日點,因為該處正發出大量的邊界激波,於是五個人工智能開始著手繪制減速進入G8星系的最佳路徑,以最大限度避免日光層沖擊。那裏的輻射沖擊波倒是可以輕易處理,甚至用三級密蔽場就夠了,但船上可有六十八萬四千三百個人類靈魂在他們的守護之下,這些人工智能沒有一個敢鋌而走險。

他們的下一個決定關乎管理權,照舊一致通過。鑒於現在偏離原軌道,減速進入G8星系,他們沒有理由不喚醒人類。名叫西行的人工智能負責管理人員名單、執勤表及心理档案,曾完成過與六十八萬四千三百男女老幼見面及一一了解他們的任務,他花了幾秒鐘瀏覽完全部名單,決定該讓哪九個人醒來。

德姆·利亞醒來時,沒有從老式冰凍沉眠裝置中醒來時那種沉悶的宿醉感。她在沉眠艙中坐起,機械手按傳統給她遞來一杯橘子汁,她頓時感覺精神飽滿,身強體健。

“緊急情況嗎?”她問道,聲音不像是剛從沉睡中蘇醒那樣沙啞低沉。

“沒有威脅到飛船或者使命的事件,”人工智能西行說道,“只是一個異常現象引起了我們的興趣。從一個星系傳來了古老的無線電信號,也許能從該地取得補給。飛船運行及維生系統沒有任何問題,所有人都安然無恙,飛船平安無事。”

“從在上個星系停留以來,我們走了多遠?”德姆·利亞問道。她喝完最後一口橘子汁,在航服的左臂拴好翠綠色緞帶,戴好頭巾。她所在民族的傳統是穿沙漠長袍,不同家族崇拜各自不同、但同屬於阿莫耶特光譜的顏色,不過乘神行艦出行時,經常會處於零重力狀態下,所以穿長袍並不實際。

“六千三百光年。”西行答道。

德姆·利亞停止了眨眼。“自上次醒來以後,過了多少年呢?”她柔聲問道,“旅途總的船上時間有多少年?總的時間債又是多少年呢?”

“自上次醒來起,過了九年船上時間,共一百零二年時間債,”西行說,“旅途總的船上時間三十六年,相對於人類聚居區總的時間債四百零一年三個月一周零五天。”

德姆·利亞揉揉脖子。“你喚醒了我們中的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