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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格包攏的磁場仍舊維持著,但已經被攪得亂七八糟。霍鷹飛毯沒有沿著大道般寬闊的樹枝飛向“伊戈德拉希爾”號,而是想要正確地對齊樹枝的角度,這樣一來,我們的臉就像是直接指著下方,而毯子像是一列升降機,迅速穿入搖曳的樹枝、搖晃的吊橋、斷裂的莖路、球狀的火焰,一大群一大群的驅逐者躍入太空展開戰鬥,英勇獻身。只要飛毯還在朝著樹艦逼近,我就讓它自行飛行。

所剩無幾的密蔽場縮減成一個個球泡,其中尚還容納著大氣,但大多數爾格能量場都已經和維持它的爾格一起消亡。雖然星樹這一區域的空氣還很足,但仍然是在急劇減少,氣壓在急速降低。我們沒有宇航服。在莢艙的最後那一刻,我曾想到,這古老的霍鷹飛毯自身擁有低級別的能量場,可以將乘客固定在上面,當然也容納了空氣。雖然不是一個專門的增壓工具,但九年前在一個不知名的叢林星球上,我們曾用它飛上了非常高的高空,當時也能呼吸。希望它還管用。

的確管用……至少是馬馬虎虎。我們飛出莢艙,像滑翔機一樣升向高空,穿進一片混亂之中時,霍鷹飛毯的低級別能量場就生效了。雖然我幾乎能感覺到空氣在朝外泄露,但我告訴自己,它還能維持到抵達“伊戈德拉希爾”號。

我們差一點沒有抵達“伊戈德拉希爾”號。

這並不是我見證的第一場太空戰——不久之前,我和伊妮婭就曾坐在懸空寺的高空平台上,眺望聖神特遣部隊在地月空間摧毀德索亞神父的飛船而引發的光色表演。但是,這是我第一次經歷一場意圖索取我性命的太空戰。

在有空氣的地方,那響聲真是震耳欲聾:爆炸、內爆、四分五裂的樹幹和莖路、斷裂的樹枝和垂死的烏賊、警報的哀號、通信志和其他通信器的嘮叨和嘯叫。在真空的地方,那沉默之聲更加振聾發聵:驅逐者和聖徒的屍體被無聲地轟進太空——有女人、孩子、沒有拿到武器或抵達戰鬥崗位的戰士;穿著衣袍的繆爾聖徒翻滾著飛向太陽,暴虐的死亡沒有給他們留下尊嚴——火焰發不出爆裂之聲,喊叫沉默無聲,颶風刮不出任何風聲。

隨著我們升空穿越那片大旋渦,伊妮婭蜷縮在希莉的古老通信志前。觸顯上方的微小全息顯像上,西斯滕·考德威爾正在大叫,接著,肯特·奎恩肯特和仙·奎恩塔納·卡安熱切地說起話來。我正忙著操控霍鷹飛毯的方向,沒心思去聽他們絕望般的對話。

現在,我已經看不到聖神艦隊的大天使飛船的聚變焰尾,唯有一條條切槍光束刺入蒸汽雲和殘骸能量場,就像是一把切割活人肉體的手術刀在分割星樹。龐大的樹幹和旋繞的樹枝的確在流血,樹液和其他生命體液混雜在纖維般的藤蔓和驅逐者的鮮血中,飛炸向太空,或是在真空中沸騰,化作灰煙。我眼睜睜看著一條長十公裏的工作烏賊被來回切成四段,臨死之時,那精巧的觸手劇烈痙攣著,跳動出死亡的舞步。成千上萬的驅逐者天使展翅飛翔,而後嗚呼死去。一艘樹艦試圖起航,但立馬被切槍切成了兩段,密蔽場內富足的氧氣馬上燃燒起來,在能量球的攻擊下,船內升起騰騰的煙霧,船上的船員統統罹難。

“那不是‘伊戈德拉希爾’號。”伊妮婭大叫。

我點點頭。這艘瀕臨死亡的樹艦是從北部半球來的,不過,“伊戈德拉希爾”號應該就在附近,就在這條不斷震動、分崩離析的樹枝之上,一公裏外,也許更近。

除非我轉錯了方向,除非它已經被毀,除非它拋下了我們獨自離開。

“我聯系到了海特·馬斯蒂恩。”伊妮婭叫道。我們所在的小球體中的空氣正迅速逃逸,聲音非常響。“幾千人中,大約只有三百人到了船上。”

“好吧。”我應道,我不知道她在說什麽,什麽幾千人?但沒時間細問了。在我們頭頂右上方一公裏外,我微微瞥到一簇深綠的樹艦的影子,位於另一條完整的螺旋樹枝上。於是我操控霍鷹飛毯朝那兒飛去,如果那不是“伊戈德拉希爾”號,我們也必須在那兒找到一處庇護所。星樹的電磁場正在慢慢失效,霍鷹飛毯也在失去能量和慣性。

電磁場終於失效了。飛毯最後飆升了一下,接著開始翻滾著墜向斷裂樹枝間的黑洞中,離最近的那條燃燒著的莖路還有一公裏遠。在遙遠的下方,在我們的身下,能看見一堆環境艙,我們就是從那兒來的:它們全部都四分五裂了,泄露出空氣和死屍,莖梗和連接的樹枝以牛頓式應力盲目且痛苦地扭動著。

“好了,丫頭,我們盡力了。”由於沒有多少空氣,或是這個失效能量泡外的聲音太響,以至於我的聲音顯得相當微弱。霍鷹飛毯是在七個世紀前由一個老頭設計出來的,目的是引誘他那豆蔻年華的侄女愛上他,它的設計初衷不是為了讓飛行者在外太空中得以存活。我從飛控線上挪開,伸出胳膊,抱住了伊妮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