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我承認,當首次來到天山的時候,我非常困惑,還有點沮喪。

我在冰凍沉眠中睡了三個月又兩星期。我本以為冰凍沉眠時不會做夢,但我大錯特錯。整個旅途的大部分時間,我都在做噩夢,醒來時迷糊不堪,恐懼不已。

雖然離脫出星系外圍的躍遷點只有十七小時的路程,但在天山星系,我們必須在抵達最外圍的冰凍星球時,便馬上從超光速狀態躍遷而出,並在星系內進行整整三天的減速。這些時間裏,我沿著螺旋階梯在幾層甲板上跑上跑下,甚至還叫飛船伸出小型瞭望台,跑到外頭活動。我告訴自己,這是為了讓自己的腿盡快恢復——雖然飛船聲稱醫療箱已經將其治好,並消除了疼痛,但其實還是很痛。不過,事實上,我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排除自己緊張的情緒。我不知道自己以前有沒有這麽緊張過。

飛船想把這個星系的所有細節全都告訴我,真是折磨人——黃色的G型恒星,嘰歪、嘰歪、嘰歪——啊,這些我用眼睛就能瞧見……十一顆行星,三顆氣體巨星,兩條小行星帶,星系內部還有大量彗星,嘰歪、嘰歪、嘰歪。可我感興趣的只有天山。我坐在全息井的軟墊中,望著它發出明亮的光芒,這顆星球真是亮極了。亮得令人目眩,像是一顆鑲嵌在黑色太空中的璀璨珍珠。

“你看見的是這顆行星位於底層的永久雲層,”飛船發出單調乏味的聲音,“其反射率高得引人注目。還有一些位於高處的雲層——看見明亮半球右下方的暴風雪漩渦了嗎?就是那些高聳的卷雲,它們在北極極冠處投下了影子。這些雲將會為人類居民帶來暴風雨。”

“山呢?”我問道。

“在那兒。”飛船回答,它圈出北半球的一片暗影,“根據數據庫內那張陳舊的航圖,這是一座高峰,位於東半球的北部區域——名叫卓木拉日,意為白雪王妃。你能看見從它南面延伸出的紋路嗎?一開始兩者靠得很近,越過赤道後,它們開始遠遠分開,最後消失在南極的雲層中,看見了嗎?那是兩座巨型山脈,分別是帕裏山脈和昆侖山脈。它們是這個星球上最初的人類棲息地,極其類似早期白堊紀達科層劇烈隆起所導致的……”

嘰歪、嘰歪、嘰歪。而我想到的僅僅是伊妮婭、伊妮婭、伊妮婭。

讓人奇怪的是,在這個星系內,沒有聖神艦隊的飛船向我們發出質問,沒有軌道防禦,沒有月球基地……就連那個巨大的靶心狀的月球上,也沒有任何基地——那個月亮看上去就像是有人向光滑的橙色球面發射了一顆子彈——沒有記錄到霍金驅動的行蹤,或是微中子噴射、引力透鏡,甚至是巴薩噴氣機的清晰尾流,沒有任何高級技術的痕跡。飛船說星球的某個地方正在發射一絲微波,但是當我將信息傳送進來的時候,發現用的是大流亡前的漢語,這讓我吃驚不小。我還沒到過不說環網英語的世界呢。

飛船在東半球上空進入星球同步軌道。“你的命令是找到一座名為‘恒山’的山峰,它應該位於卓木拉日東南約六百五十公裏之外……在那兒!”全息井的遠視圖陡然縮放,迅速定格在一座美麗的冰雪山峰上,那座高峰刺穿了至少三層雲層,其頂峰在天穹中閃耀著清朗的光芒。

“我的天,”我低聲道,“懸空寺呢?”

“應該在……這兒。”飛船揚揚得意道。

我們正垂直俯視著一座陡峭的山脊,有冰,有雪,還有灰色的山巖。在那難以置信的山石的底部,湧動著濃密的雲層。就算只是通過全息顯像器看著這一切,我也不由緊緊地抓住了椅墊,腦子一陣暈眩。

“在哪兒呢?”我問道。放眼望去,根本看不到任何建築物。

“那個黑色的三角形,”飛船一面說,一面把灰色巖石上我本以為是個影子的地方圈了出來,“還有這條劃線處……這兒。”

“你用了多大的倍率?”我問道。

“三角形的最長邊大約是一點二米。”從通信志傳來的聲音是我再熟悉不過的了。

“對於人類的住所來說,這也太小了。”我指出。

“不,不,”飛船說,“那只不過是人造建築的一小部分,是從一塊凸巖下伸出來的一部分。我猜,整座懸空寺就位於這塊凸巖下。從這兒看,那巖石幾乎超過了九十度……它朝後傾斜了六十到八十米。”

“能給個側景嗎?讓我看看懸空寺?”

“可以,”飛船說,“但需要將位置定在更北的軌道上,這樣一來,就能用望遠鏡從恒山上方望向南方,同時用紅外線看透八千公裏厚的雲層,望見裏面的山峰和山脈,而懸空寺就建於其中,此外,我也必須……”

“跳過這些,”我說道,“你只要朝懸空寺區域……見鬼,朝整座山脈……發送密光……看看伊妮婭在不在那裏等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