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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就這樣。”我大聲說道,同時在黑暗中四處摸索,尋找著吊傘索、藤蔓或是樹枝,下定決心到下面去。

我猜,我花了整整兩三個小時才從樹上下來。也可能有五六個小時,或是一兩個。閃電不再出現,在這近乎黑暗的境地下,幾乎不太可能抓到什麽把手,但在厚實的叢林樹冠上,出現了一絲奇怪的紅光,極其微弱,幾乎難以看清。我讓自己的眼睛慢慢適應,我在這兒找到一根繩索,那兒找到一根藤蔓,又找到一根堅硬的樹枝。

是日出?我覺得不是。光線似乎太渙散,也太微弱,幾乎像是化學品引起的。

我覺得自己身處的這樹冠大概離地有二十五米,可等我下到那兒時,粗樹枝卻繼續一路往下,但密密麻麻的鋒利棕櫚葉已經少了很多。沒有地面。我在兩根樹枝的分叉處棲息了片刻,從疼痛和頭暈眼花的狀態中恢復過來,然後重新開始往下降,隨即發現身下只有湍急的水流。我趕緊擡起左腿,紅光的亮度剛好讓我看清四下橫流的河水,那滾滾的急流在螺旋向上的樹幹間湧動,漆黑的水打著漩渦從身邊沖過,就像是滾滾的石油。

“見鬼。”我罵道,看來今晚我什麽地方也去不了,先前我還曾打算制造一條木筏。我現在到了另一個星球上,也就是說,上遊和下遊肯定分別有一座遠距傳輸器,我肯定是乘什麽東西過來的。以前我造過木筏。

是啊,當時你身體棒棒,吃得飽飽,還有兩條腿,有工具……比如斧子和激光手電。而現在,你連兩條腿都沒有。

給我閉嘴,求你了。

我閉上雙眼,想要睡上一覺。高燒讓我冷得不停顫抖,但我沒有顧及這一切,心裏盤算著,下次見到伊妮婭的時候,該怎麽向她講述這個故事。

難道你真以為還能見到她?

“快閉上你的嘴。”我再一次喊道,身邊雨打樹葉的響聲和身下狂怒的水流之聲將我的聲音淹沒得無影無蹤。我突然意識到,自己該沿著剛才費力、痛苦爬下來的路,重新順著樹枝往上爬幾米。因為水可能會漲起來,很有可能。真是嘲諷啊,費那麽大力下來,卻變得更容易被水卷走。最好往上三四米,先等一分鐘,讓我喘口氣,讓那一波波疼痛緩和一下。頂多等兩分鐘。

我睜眼醒來,看見的是淡淡的日光。我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好幾根下垂的樹枝上,離身下那打著旋的灰色洪流只有幾厘米遠,那水流正在螺旋形的樹幹間猛烈地湧動。光線仍舊昏暗得像是晦暗的黃昏。我只知道自己已經睡了一整天,又要面對一個冗長的夜晚。雨還在下,但已經很小。氣溫是那種熱帶的溫熱,雖然高燒讓我很難判斷,而濕度幾乎接近百分之百。

我渾身上下都在疼。斷腿使我痛苦萬分,腦袋、背部和肚子也疼得厲害,但很難將它們區分開來。腦袋裏像是有一顆水銀球,每當我動一動頭,它就會笨重地滾動一下。我感到一陣眩暈,接著又是一陣惡心,但肚子裏已經沒什麽可以吐出來。我掛在纏結的樹枝上,思忖著冒險的榮耀。

丫頭,下一次你差人跑腿的時候,叫貝提克去吧。

光線沒有暗下去,但也沒有變亮。我動了動位置,審視著流過身邊的水流:灰暗,湧出一個個漩渦,泛著波紋,同時還卷攜著零碎的棕櫚葉和枯死的植物。我仰起頭,但看不見小舟和帆傘的蹤跡,昨天那個漫長夜晚掉落下來的所有玻璃纖維和布片都早已被卷走。

看上去似乎在發洪水,像是海伯利安托柴海灣的沼澤地中發生了溪水溢流,堆積的淤泥形成了一個堰塞湖,會持續一年,造成了短暫的水患,但我知道,這個被淹沒的森林,這無邊無垠的濕地叢林,很可能永遠也不會改變。不管這兒是哪裏。

我審視著流水。渾濁、晦暗,就像是灰色的牛奶,可能只有幾厘米深,也可能有幾米。無法從淹在水中的樹幹上看出什麽線索,水流很急,但還沒到湍急的地步,如果我好好抓著洶湧水流上的樹枝,站到水裏面,並不會被它卷走。如果運氣好,如果水裏面沒有海伯利安沼澤地裏那種泥胞、吸血扁虱、咬指雀鱔,或許我可以蹚水走到……什麽地方去。

勞爾,我的老夥計,蹚水需要兩條腿,對你來說,更可能是在爛泥裏單腳跳吧。

那好吧,單腳跳過爛泥。我用雙手緊緊抓住頭頂的樹枝,放下左腿,伸進水流中,同時將斷腿靠在身下的寬樹枝上。這一動,又一陣疼痛襲來,但我咬牙堅持著,將腳掌踏進凝滯的水流中,接著是腳踝、小腿,然後是膝蓋,接下來,我動了動,看看能不能站住……我繃緊前臂和二頭肌,斷腿在樹枝上滑下,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讓我不由大喘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