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龍泉宗(第2/7頁)

02.

一天中午,盧文釗和三個小沙彌發完素餅(一種圓形的小餅幹,盧文釗懷疑有不少居士是為了素餅才到寺裏來的,可眼下食物充足,沒人會餓肚子,用不著這樣做啊),就到經堂聽空竹法師講課。裏面的人太多了,盧文釗不想擠進去,就站在小窗邊聽。

“……佛教完全具備科學理論的三大特性。首先,佛學理論是自洽的、圓融的。四聖諦概括了人生多苦的現象,指出人生多苦的原因,指明了涅槃入滅的方向,指出了修習正道的道路……”經堂裏極為安靜,只有空竹法師洪鐘一般的聲音來回飄蕩。講課時,空竹的聲音有別於平時,誠摯,威嚴,進而擁有不可辯駁的權威性。

“其次,佛學理論也具有實證性。佛陀成道後提示了宇宙和人生的根本道理,解釋了社會和人生的種種現象,更重要的是聽從佛陀開示修習的許多人都體驗到了佛學所指出的種種境界……

“最後,佛學描述的一些自然現象對達到相應修行功力的人而言是一種實踐觀測,而對於普通大眾來說則只能姑且信之,但對今人的自然科學的觀測結果而言,就是偉人的科學預言。佛陀在千百年前就說過:一缽清水中有微蟲八萬四千,以及有關宇宙結構的三千大千世界等,這些早就為現代科學中的微生物學和天文學所證實……現在有些人會在對佛教不夠了解的情況下指責佛教是迷信,是不科學的。其實這些人中相當一部分對科學也是了解不夠的,是對科學采取迷信態度的,是缺乏真正的科學精神的……”

這話就像是對盧文釗一個人說的。盧文釗不禁捫心自問:真的是這樣嗎?就在這時,他看到了人群中的奧克塔維婭·德魯吉。

奧克塔維婭穿著米黃色帶條紋的連衣裙,坐在人群之中,靜靜地聆聽著,專注的神情跟周圍其他人沒什麽兩樣。與之前相比,最大的改變或許是頭發。她的頭發還是金、綠兩色,但原本是直發,現在卻是打著卷,披在肩膀上。這大概就是先前盧文釗沒有注意到她的原因吧。

安德羅丁。盧文釗呼吸急促起來。披著人皮的機器,行走在人世間的妖魔……他想不下去了。在內心深處,他似乎不願意這樣去想或者認定奧克塔維婭是這個樣子的,然而……他的手掌快速開合著,極力壓制自己想沖進去質問奧克塔維婭的欲望。你還是個逃犯,鐵族正到處抓你,可不要忘了這個,況且,你去問,能問出什麽結果來?

空竹法師以一聲佛號結束了今天的午課,居士們紛紛起身離場。經堂熱鬧了一會兒又寂靜下來。盧文釗正欲離開小窗,卻見奧克塔維婭向講壇上的空竹法師走去,不由得停住腳步,側耳傾聽。

“法師,我有疑問想請教。”奧克塔維婭站在距離法師兩步遠的地方,輕聲說道。

“但說無妨。”

“不瞞法師,我不是肉做的人,用世俗人的話講,我是安德羅丁,披著人皮的機器,機械鐵族的一員。”

“阿彌陀佛。居士肯直言相告,自承身份,乃是對我佛的信任。佛曰:眾生平等。在佛祖眼裏,並無肉人與鐵人之分。”

奧克塔維婭繼續說道:“這一身體對我而言,是真正的皮囊。我之所以切斷了與其他鐵族的靈犀聯系,獨自行走,是因為我想充分體驗人的生活,觀察人的社會,並尋找其中的奧妙與規律。”

空竹法師道:“居士的所為,與昔日佛祖釋迦牟尼何其相似!佛祖釋迦牟尼成佛以前是印度迦毗羅衛國王子,19歲時,有感於人世諸多苦惱,舍棄王族生活,在人間遊歷,見世間人,經世間事,思之良久,終在31歲時於菩提樹下頓悟成佛。”

“在遊歷中我遇見一男子,我愛上了他。”奧克塔維婭先前一直是低眉袖手,此刻忽然擡頭,直視空竹,“我問法師,機器能愛上肉人嗎?”

“阿彌陀佛。世間情愛,乃是維系世俗社會的重要力量。佛門弟子雖因需全力侍奉我佛而禁絕姻親,然對世俗情愛多有祝願。”

“但他不愛我。為何?”

“緣分未到。”

“何為緣分?”

“冥冥之中,自有天數。”

“佛祖在指揮、計劃和控制世間的一切?”

“世間萬物運轉自有規律,佛祖乃是洞悉其中奧秘,明白其中規律,順勢而行。”

“這麽說,佛祖更像是一位全知全能的科學家?”

“佛祖有千般化身,施主此說也無不可。”

“既如此,能否用公式或者算法計算出我與那人的緣分是多少?”

“數字很重要,然而,不是每件事都可以用數字來精確度量的。”

“我知道了。”

說完這四個字,奧克塔維婭轉身,快步走出了經堂,連謝謝都沒有說。顯然,她並沒有得到她想要的東西。奧克塔維婭的執著讓他吃驚,也讓他感動,問題是:這執著是真的嗎?真是出於奧克塔維婭的本意,而不是某種模仿?或者是一場演出,就演給盧文釗一個人看的?一時間,盧文釗只覺得百爪撓心,諸般感受如同無形的氣流在體內纏繞回環,郁悶難當。